荥阳城头的号角声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像一头困兽在喉咙里的呜咽。刘邦扶着垛口,望着城外连绵的楚军营帐,鬓角的白发在风中微微颤动。他身后的亲兵捧着一件厚氅,低声劝道:“主公,夜风凉,回帐歇息片刻吧,有属下盯着呢。”
刘邦摆摆手,目光死死盯着楚军大营中央那杆“楚”字大纛。那杆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在嘲笑他的窘迫——三天前,楚军几乎攻破了东北城墙,若非韩信派来的援兵拼死堵住缺口,此刻他恐怕已成了项羽的阶下囚。
“韩信的消息还没来?”刘邦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亲兵摇摇头:“派去的信使还没回来,不过……昨夜有斥候看到睢阳方向火光冲天,说不定韩将军那边有进展了。”
刘邦苦笑。进展?他现在只盼着项羽能松口气。楚军的攻势太猛了,投石机日夜不停地轰击城墙,士兵们顶着箭雨填护城河,连伤兵都被赶上城头搬运石块。若不是城中百姓自发捐粮、青壮年拿起农具助战,荥阳早就守不住了。
他正出神,城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楚军营帐的灯火开始移动,原本密集的阵型渐渐松动,隐约能听到马蹄声自远及近,像是有大股部队在调动。
“怎么回事?”刘邦猛地直起身,心脏狂跳——难道项羽要发动总攻了?
旁边的谋士陈平却忽然笑了:“主公,是好消息!您看,楚军的旗号在动,那是钟离昧的‘钟’字旗,他们在拔营!”
刘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楚营东侧的营帐正在拆除,一队队士兵列队集结,旗帜鲜明地指向彭城方向。他愣了半晌,突然抓住陈平的胳膊:“他们……他们要撤兵?”
“不是撤兵,是分兵。”陈平抚着胡须,眼中精光一闪,“定是睢阳那边出了大事,项羽不得不调兵回援。依属下看,多半是韩将军得手了!”
话音未落,城下传来楚军的呐喊声,攻城的云梯被纷纷撤回,投石机也停止了运作。项羽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似乎在激烈争执。
刘邦望着渐渐安静下来的楚营,突然觉得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垛口。亲兵连忙扶住他,他却推开亲兵,放声大笑:“好!好!韩信这小子,果然没让我失望!”
此时的楚营中军大帐,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项羽将手中的青铜酒爵狠狠砸在案上,酒液溅了满地,碎片弹到钟离昧脚边。
“废物!”项羽的怒吼震得帐顶落灰,“三万精兵守不住一条粮道?睢阳那么多屯粮,就这么被韩信一把火烧了?!”
钟离昧单膝跪地,甲胄上的血渍已经发黑,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大王息怒!韩信设伏太毒,他先是派游骑袭扰粮队,引末将分兵追击,再亲率主力偷袭睢阳粮仓,等末将回援时,城已破、粮已焚,属下拼死冲杀,才带出不足五千残兵……”
“够了!”项羽打断他,胸膛剧烈起伏,“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荥阳这边眼看就要破城,你却告诉我粮道断了!士兵们快断粮了,你让他们饿着肚子攻城吗?”
帐内众将噤若寒蝉,谁都知道,楚军之所以能在荥阳前线保持攻势,全靠睢阳的粮草源源不断地运来。如今粮仓被焚,随军携带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撑五日,再攻不下城,不等刘邦反击,自己就得先乱了。
“大王,”钟离昧抬起头,声音嘶哑,“睢阳乃粮道枢纽,若不尽快夺回,疏通补给线,前线必不战自溃。末将愿率三万精兵回师彭城,一方面夺回睢阳,一方面从彭城调粮,务必在十日之内打通粮道!”
项羽死死盯着他,眼中怒火翻腾,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荥阳虽近在咫尺,但没有粮草,一切都是空谈。他猛地一拳砸在案上,案角的青铜灯台应声而倒:“好!本王给你三万精兵,限你十日!十日之内若不能把粮草送到荥阳,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钟离昧叩首起身,转身时踉跄了一下,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帐外,三万楚军迅速集结,马蹄声踏碎了夜的寂静。钟离昧翻身上马,回望了一眼荥阳城头的灯火,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走后,前线兵力大减,项羽的攻势必然受挫,刘邦会不会趁机反扑?
但他没有时间多想,调转马头,带着部队疾驰而去。夜色中,楚军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通往彭城的官道上,只留下扬起的尘土,像一条灰色的尾巴,拖在荥阳战场的边缘。
钟离昧的离去,立刻在楚军阵营引起了连锁反应。原本负责主攻的东路军被调走大半,项羽不得不将西路军调至中路填补空缺,攻城的力度骤减。投石机的轰鸣从密集的“咚咚”变成了稀疏的“咚——咚——”,士兵们的呐喊也失去了往日的锐气。
刘邦在城头看得真切,当即下令:“打开城门,派轻骑袭扰楚营!不用恋战,扰得他们不得安宁即可!”
早已憋坏了的汉军骑兵如离弦之箭冲出城门,专挑楚军的薄弱处下手——烧他们的炊火、惊他们的战马、截他们的巡逻队。楚军本就因分兵而士气低落,被这么一折腾,更是人心惶惶,连站岗的士兵都频频回头张望,生怕从暗处窜出一支汉军。
“主公,您看!”陈平指着楚营的方向,那里的灯火比昨夜少了近三成,“项羽把精锐调给了钟离昧,剩下的多是老弱残兵,连站岗的都凑不齐了!”
刘邦望着那片稀疏的灯火,突然想起韩信临走时说的话:“主公只需守住荥阳,属下必断项羽粮道,逼他分兵。”当时他还半信半疑,如今才知,这小子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他转身对亲兵说:“传我令,打开粮仓,给士兵们加一顿肉粥!让百姓们也领些粮食,告诉他们,楚军快撑不住了,咱们快赢了!”
消息传开,荥阳城内一片欢腾。伤兵们互相搀扶着走到城头,百姓们提着自家的存粮送到军营,连孩子们都在街巷里喊着“楚军退啦!楚军退啦!”
而此时的韩信,正率领铁骑在睢阳城外休整。他望着远处楚营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钟离昧回师彭城,正中他下怀——项羽分兵,荥阳压力大减,刘邦就能喘口气;而他则可以趁钟离昧回援的路上,再设几处埋伏,让楚军的粮道彻底瘫痪。
“将军,荥阳传来消息,刘邦主公已经稳住阵脚,还派骑袭扰楚营了。”副将前来禀报,脸上难掩兴奋。
韩信点点头,勒转马头:“传令下去,休整半日,随我去截击钟离昧的后队。记住,不用杀多少人,把他们的粮草烧了就行——项羽越是缺粮,就越会急着从荥阳撤兵。”
铁骑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钟离昧的粮队。阳光洒在刀光剑影上,映出韩信眼中的坚定——只要拖住楚军的粮道,荥阳之围必解,而楚汉之间的天平,也将在这场拉锯战中,缓缓向汉军倾斜。
荥阳城头,刘邦终于披上了亲兵递来的厚氅。夜风吹来,依旧带着寒意,却不再刺骨。他望着城外渐渐沉寂的楚营,又望向睢阳方向,仿佛能看到韩信铁骑纵横的身影。
“好小子,”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一局,你赢了。”
远处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荥阳的守军们靠在城墙上打盹,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他们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而胜利的曙光,正在东方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