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两侧的晨雾还未散尽,潮湿的空气里混着松针的清苦。英布勒住马缰,看着先锋部队的背影消失在谷口,心里那点不安像藤蔓似的疯长。昨夜被困在中段时,他就该料到这是圈套——韩信不会蠢到只设一道火墙,那不过是用来麻痹他的假象。
“将军,要不派斥候再探探?”亲卫的声音带着颤音,指节因攥紧长矛而发白。
英布挥开他的手,重剑在掌心转了半圈,剑穗扫过甲胄上的凹痕——那是昨夜劈开滚石时留下的。“探什么?”他声音发沉,“韩信就盼着咱们犹豫,好把陷阱再布得扎实些。”他抬头望了望两侧的崖壁,晨光正顺着岩缝往上爬,照亮了那些深褐色的岩石,看着像凝固的血。“传令下去,重甲营走中路,盾兵分左右护着粮车,弓弩手殿后,速度加快,正午前必须冲出峡谷。”
话音刚落,谷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鼓点。不是楚军的战鼓,那节奏又急又密,像无数只手在捶打人心。
“咚!咚!咚!”
鼓声未落,两侧山坡上就响起“哗啦啦”的巨响,像是整座山都在松动。英布猛地抬头,只见无数黑影从崖顶滚落,初时以为是碎石,待看清那磨盘大的石头、裹着铁皮的檑木,以及捆在一起的圆木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举盾!”他嘶吼着挥剑劈向空中,却只劈中一块飞溅的碎石。“轰隆——”第一块滚石砸在先锋部队中间,战马的悲鸣与士兵的惨叫瞬间绞成一团,前面的队伍像被无形的手猛地攥住,硬生生停了下来。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滚石檑木如暴雨倾盆,砸得楚军阵型瞬间溃散。盾兵举起的铁盾“咔嚓”碎裂,粮车被撞得侧翻,麻袋里的粟米混着鲜血漫了一地。最前面的重甲营被压在底下,连呼救声都被闷在石堆里。
“后队变前队!撤!”英布的吼声被山石撞击声淹没,他挥剑斩断一根砸向自己的檑木,木屑溅进眼里,涩得发疼。可身后的退路早已被堵住——不知何时,峡谷出口处扬起了汉军的玄色旗帜,铁骑列成三排,长矛如林,像一堵推不倒的墙。
“杀出去!”英布调转马头,重剑直指出口,“跟我冲!”
楚军残部如梦初醒,顺着他的方向涌去,却被两侧崖壁上射来的箭矢逼得连连后退。汉军躲在岩缝和临时搭起的箭楼里,箭簇带着破空声,专挑甲胄的缝隙钻,每一轮齐射都能带起一片惨叫。
“将军!左边!”亲卫指着峡谷左侧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那里的滚石似乎少些,“可以从那里攀上去!”
英布刚要下令,就见坡上滚下几捆浸了油的柴草,火折子落地的瞬间,烈焰“腾”地窜起,把那片坡地变成了火墙。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他这才惊觉,韩信早就把所有生路都堵死了。
“分两队!”英布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嘶哑,“一队随我冲出口,一队去撞开谷口的巨石!”他知道这是徒劳,却不能坐以待毙——霸王还在荥阳等着粮草,他死了没关系,粮道不能断。
然而峡谷太窄,楚军挤成一团,连挥剑的空间都没有。韩信的铁骑不知何时已冲了进来,他们骑着矮脚马,灵活得像泥鳅,马刀贴着地面扫过,专砍楚军的马腿。骑兵们分成小队,穿插在楚军中间,每一次冲击都撕开一道口子,把溃散的士兵切割成更小的碎片。
英布看得目眦欲裂,重剑舞得如狂风骤雨,接连砍翻三名汉军骑兵,却挡不住身边士兵一个个倒下。他瞥见护粮队的方向,粮车已被汉军点燃,火光舔着帆布,粟米混着火星噼啪作响,那是项羽最急需的粮草,就这么成了灰烬。
“不——!”他怒吼着冲过去,却被一名汉军偏将缠住。那偏将的枪法刁钻,专刺他的下盘,逼得他不得不分心应对。等好不容易摆脱纠缠,护粮队早已没了活人,只剩下满地焦黑的车骸。
峡谷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楚军的尸体堆成了小山,堵塞了本就狭窄的通道。英布的重剑越来越沉,甲胄上插着三支箭,其中一支穿透了左臂,血顺着剑穗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将军!撑不住了!”亲卫浑身是伤,拄着断矛挡在他身前,“您快走!找机会突围,属下们殿后!”
英布刚要斥责,就见亲卫猛地转身,用身体挡住了一支射向他后心的冷箭。箭簇从亲卫胸口穿出,带着滚烫的血溅在英布脸上。
“啊——!”英布彻底红了眼,重剑横扫,将那名放箭的汉军连人带马劈成两半。可更多的汉军围了上来,他们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像在收割成熟的麦子。
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当英布的重剑卡在一名汉军骑兵的肩甲里拔不出来时,他才发现周围已经没有站立的楚军了。阳光透过峡谷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他脚边的血泊里,折射出刺目的光。
他靠在岩壁上,看着汉军士兵搬运楚军的尸体,看着他们将未被烧毁的粮草装上自己的车。有个年轻的汉军士兵走过他身边,举起了刀,却被韩信拦住。
韩信不知何时站在谷口,玄色披风上沾着点点血迹。他看着英布,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得意,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项羽的粮道,从今天起,断了。”他说,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英布的心上。
英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咳出一口血沫。他望着粮车消失的方向,那里曾是他向项羽保证过的“寸步不失”,如今却成了扎进楚营心脏的利刃。
夕阳沉入峡谷时,汉军开始清理战场。英布的尸体被抬出去时,手里还攥着半块烧焦的粮袋碎片,上面隐约能看出“楚”字的残痕。而峡谷两侧的崖壁上,插满了楚军的断戟残矛,像一排沉默的墓碑,宣告着这条粮脉的彻底终结。
荥阳楚营的炊烟,从这天起,渐渐稀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