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杨小花的消失，最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只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旋即被小镇日常的粘稠生活所吞没。
翌日清晨，雾气依旧浓重，迟迟不肯散去，给镇子蒙上了一层阴郁的白纱。最先发现异常的是王二丫。她头天和杨小花约好，一早去她家借鞋样，顺便带些新腌的咸菜给她。王二丫风风火火地赶到东头深巷，远远就见杨小花家的院门虚掩着。
“这个小花，粗心劲儿的，门也不关严实，雾这么大，也不怕潮气进屋。”王二丫嘴里嘟囔着，提高了嗓门喊道：“小花！我来了！鞋样剪好没？”
院里无人应答，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湿漉漉的巷道里显得有些空洞。
王二丫心下觉得有些奇怪，杨小花平时虽胆小，但做事细致，很少这样门户不谨。她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地上放着两袋洗衣粉和几张彩纸，被晨雾打湿了，软塌塌地贴着地皮。
“小花？”王二丫又喊了一声，目光扫过安静的堂屋，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放大了。她几步走到屋门口，朝里望去——桌椅摆放整齐，但灶台上的水壶已经烧干了底，发出一种焦糊的金属气味，屋里却空无一人。
“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水壶烧干了都不知道，多危险！”王二丫赶紧进屋拎起水壶，又冲着里屋卧室喊道：“娃儿？娃儿醒了吗？你妈呢？”
卧室里传来孩子迷迷糊糊带着哭腔的声音：“二丫姨……妈妈没在……我饿……”
王二丫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冲进卧室。只见杨小花五岁的儿子豆豆正揉着眼睛坐在床上，小脸上满是委屈和刚睡醒的茫然。床上另一边，被子凌乱，显然杨小花起来过，但却不见人影。
王二丫的心开始往下沉。她强作镇定，先给豆豆穿好衣服，哄着他吃了点昨晚剩下的米粥，脑子里却飞速旋转。杨小花绝不可能扔下孩子一个人出门，更不可能让门开着，让水壶烧干。这太反常了。
她安顿好豆豆，立刻锁了院门，风风火火地就往孙若云家跑。镇上出了什么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有主见、男人又是公安的姐妹。
孙若云刚送完孩子上学，正在家收拾碗筷，见王二丫一脸急色、气喘吁吁地跑来，忙问：“二丫，咋了？火烧屁股似的？”
“若云！不好了！小花……小花好像出事了！”王二丫抓着孙若云的胳膊，声音因为急切和奔跑而有些嘶哑，她语无伦次地把早上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敞开的院门、烧干的水壶、不见踪影的杨小花、床上饿肚子的孩子……
孙若云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轻松神色也渐渐被凝重取代。她是公安家属，耳濡目染，警惕性比一般人高得多。王二丫描述的这些细节，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极不寻常的味道。
“走！去小花家看看！”孙若云解下围裙，当机立断。
两个女人再次来到杨小花的家。孙若云仔细查看了院门，没有撬锁的痕迹。她捡起地上那两袋洗衣粉和优惠券，优惠券是“惠民超市”的，日期就是昨天。
“周家超市的？”孙若云沉吟道，“小花昨天去过超市？”
“没听她说啊，”王二丫摇头，“昨天下午我们还一起纳鞋底呢，没听她说要去超市。”
孙若云又进屋仔细查看。屋里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一切物品都摆放有序，除了那烧干的水壶和杨小花消失不见的事实，似乎一切都正常得过分。
“豆豆，”孙若云蹲下身，柔声问正在吃饼干的男孩，“昨天晚上，你听到什么声音没？妈妈什么时候不见的？”
豆豆眨着大眼睛，努力回想：“我睡着了……好像……好像听到敲门声……妈妈去开门……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孩子表达得不是很清楚，但关键词“敲门声”让孙若云和王二丫的心都提了起来。
有人晚上来过！
孙若云立刻让她当公安的丈夫老李知道了这件事。老李很快带着一个年轻的同事赶了过来。他们更专业地勘察了现场，确认门锁完好，院内院外没有明显的拖拽或搏斗痕迹，那两袋洗衣粉和优惠券也被作为可疑物品收了起来。
“老李，小花会不会……”孙若云看着丈夫，眼里满是担忧。
老李面色严肃：“现在不好说。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我们先按失踪人口处理，排查一下她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地上的超市优惠券，“也会去周家超市问问情况，看看昨晚是不是他们的人来过。”
消息像滴入水面的油星，慢慢在小镇里扩散开来。杨小花失踪了。起初，人们更多的是惊讶和议论，大多猜测她是不是家里有什么急事，临时去了亲戚家没来得及说，或者……是不是跟外面打工的男人闹了矛盾，一时想不开跑了？各种猜测都有，但很少有人往最坏的地方想。
王二丫和孙若云则忧心忡忡。她们比谁都了解杨小花，她绝不是那种会扔下孩子不管的人。
警察的调查也在进行。老李和同事去了“惠民超市”。周老夫妇依旧那副和善面孔，听到杨小花失踪的消息，表现得十分震惊和惋惜。
“哎呀！小花多好的一个媳妇儿！怎么会出这种事？”周老太太拍着大腿，眼圈都红了，“她前天还来买过酱油呢，看着挺好的呀。”
周老爷子在一旁叹气摇头：“造孽啊……这镇上治安一向挺好的……”
问及昨晚是否有人去给杨小花送过东西，周老夫妇和店里的伙计都一脸茫然。
“没有啊，”周老爷子说，“优惠券都是顾客买东西的时候随手给的，不会专门晚上送去。洗衣粉？我们这几天没有特别打折的洗衣粉啊。”他拿过老李带来的那袋洗衣粉看了看，“这牌子我们店里有，但都是正常售价。”
周军那天并不在店里，老周夫妇说他昨天下午就开车回城里办事去了，不在镇上。他们的表情自然，回答得滴水不漏。
超市里的其他员工也被询问，口径基本一致：没听说晚上给谁家送东西这回事。
调查似乎走进了死胡同。没有目击者，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杨小花就像被这场大雾悄无声息地吞噬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寻找没有任何进展。镇上关于杨小花的议论渐渐平息，人们的生活恢复了原有的节奏，只是东头那间深巷里的屋子，再也看不到那个柔弱的身影，多了几分冷清和讳莫如深的味道。豆豆被暂时接到爷爷奶奶家照看，每次问起妈妈，老人只能偷偷抹眼泪。
王二丫和孙若云却无法平静。她们心里堵得慌，一种模糊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们聚在一起时，话题总绕不开杨小花。
“我总觉得和周家超市脱不了干系！”王二丫压低了声音，语气激动，“那优惠券和洗衣粉就是他们的！豆豆也说听到敲门了！”
孙若云相对冷静些：“老李说查了，周家不承认，也没证据。周军那天确实不在镇上，有高速路口收费记录为证。”但她眉头紧锁，“可是……太巧了。小花偏偏在那晚不见了，门口偏偏掉着超市的东西。”
她们开始下意识地更多关注“惠民超市”和周家老夫妇。孙若云利用去买东西的机会，仔细观察超市的后仓区域，那里总是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偶尔有货车在深夜装卸货物，动静很轻。周老夫妇依旧乐善好施，但孙若云总觉得他们那慈善的笑容底下，藏着点什么别的东西。
王二丫则发挥了她泼辣、人缘好的特点，在街坊四邻间有意无意地打听。她发现，不止是杨小花失踪这件事透着古怪。这两年，镇上以及附近村子，似乎偶尔也会有女人或者孩子不见的事情发生，只是大多被归结为“跟人跑了”、“出去打工了”或者“走失了”，并没有像杨小花这样引起特别注意。这些零星的信息，像散落的珠子，似乎缺一根线把它们串起来。
一天傍晚，王二丫在镇口河边洗衣服，听到两个老婆子闲聊，说前阵子夜里好像听到过奇怪的汽车声音，不像平时镇上的车。另一个说，好像看到过周家那辆小货车，很晚的时候从镇外开回来，车身上沾着泥点子。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让王二丫心里的疑窦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她把自己的听到的、想到的，都跟孙若云说了。两个女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恐惧和决心。
不能再等了。不能指望缓慢的、缺乏线索的官方调查了。
“若云，”王二丫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但眼神异常坚定，“小花不能就这么没了。咱得做点什么。”
孙若云重重地点了点头，公安家属的那点责任感和姐妹情谊燃烧着她：“光靠我们俩不行，得想办法……找到证据。至少，得弄清楚周家超市那后仓，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夜色再次降临，迷雾似乎从未真正离开过这个小镇。而在浓雾的掩盖下，不止有罪恶在潜行，也有两个普通女人，因为友情和勇气，开始鼓起微光，试图刺破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们知道这很危险，但一想到杨小花可能遭遇的不测，恐惧便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
寻找真相的路，注定布满荆棘，而她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