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终日弥漫着阳光、干果和山野植物特有的清香气味,这是属于秋天的、令人安实的丰饶味道。
虽然每日爬山钻林甚是辛苦,但看着这些日益丰盈、足以应对漫长寒冬的“库存”。
姐弟俩相视时,眼中都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对凭借自己双手挣来温饱的骄傲,也是对安稳度过这个寒冬愈发坚定的信心。
秋收后大队里并非没有零星的活计,但韩安禾几人都默契地选择了继续请假。
对他们而言,采集山货不仅仅是为了冬天猫冬时能有个零嘴打发时间、填补肚腹,更藏着一份深切的牵挂。
他们细心地将品相最好的榛子、核桃挑出来,想着等积攒得多一些,便想办法寄回遥远的家里。
让远方的亲人也尝尝这北地的山野滋味,知道他们在这边一切安好,能稍稍安心。
而随着秋风一日凉过一日,当山林间容易寻觅的山货逐渐减少时,韩安珩立刻敏锐地转换了重心。
采山货的背篓和麻袋迅速被砍柴的镰刀和粗绳取代。
他清楚自家姐姐的体质偏寒,最是畏冷,东北漫长酷寒的冬天,柴火便是活下去的暖,是比零嘴更重要、更根本的保障。
他的目标明确而坚定——必须囤满整整一个冬天都烧不完的柴火,不仅要够烧炕,还要能暖屋,甚至要预留出万一春寒延长的余量。
他每日天不亮就上山,专找那些耐烧的硬木,挥汗如雨地砍伐、捆绑,再一步步背下山。
院墙边,码放整齐的柴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增高、变宽,逐渐垒成了一堵厚实的“柴火墙”。
少年沉默的身影在林间穿梭,心里只有一个最简单也最坚定的念头:哪怕到最后柴火真的紧张,他也定要让姐姐那屋的炕,一直热乎着。
而另一边的段俊安,自那日山林间仓促一别后,仿佛就此融入了沉沉的背景之中,再未与韩安禾有过任何正式的碰面。
他变得异常忙碌,时常天不亮就推着那辆二八大杠出门,直到夜幕深垂才带着一身风尘归来。
就连姚春花和段明珠,也常常一整天见不到他的人影,只知道他似乎在镇上忙着什么事,具体却又不甚了了。
他的沉默一如既往,家人也习惯了他的性子,只当他是闲不住,或是又接了公社什么临时的差事。
日子在韩安禾姐弟每日辛勤的劳作中悄然流逝。
后院一隅,那垛由韩安珩一斧一斧砍出、一捆一捆背回的柴火,已然码放得齐整而厚实,积累了足有三分之二墙面那么高,像一道坚实的壁垒,默默抵御着即将到来的严寒。
就在一个秋风格外凛冽的傍晚,夕阳将云彩烧成一片赤紫,韩安禾刚和弟弟将新劈好的柴火摞上柴垛,拍打着身上的木屑尘土,准备回屋做饭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而略显迟疑的敲门声。
韩安禾以为是前院的知青来借东西,一边应着“来了”,一边走去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拉开。
门外站着的,却不是她预想中的任何人。
段俊安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昏黄的暮色里。
他似乎是匆匆赶回,额角还带着未干的汗意,身上那件半旧的军装外套沾着些许灰土,风纪扣依旧扣得一丝不苟。
他高大的身形几乎堵住了大半院门,落日的余晖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边,却让他深刻的面部轮廓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的目光沉静,径直落在韩安禾因劳动而泛着红晕的脸上,眼神深处似乎翻涌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却又被他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看似平静的深海。
韩安禾完全没料到会是他,一时间愣在当场,擦拭着的手顿在半空,忘了放下。
傍晚的凉风穿过院门,拂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皂角与风尘的气息。
“……段同志?”她讶异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段俊安喉结微动,似乎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显得自然。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秋风掠过枯黄树梢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归巢鸟雀的几声啁啾。
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要确认她这些时日是否安好,然后才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视线。
这一让,便露出了他身后那辆停靠在院墙边的旧板车。
韩安禾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他的动作移过去。下一刻,她的呼吸几乎瞬间屏住,瞳孔因难以置信而微微放大——
那辆结实的板车上,竟不是预想中的柴火,而是满满当当地、垒得整整齐齐的乌黑煤炭!
这分量,远比等体积的柴火更为耐烧,提供的热量也更持久霸道,是东北寒冬里真正能让人安心猫冬的硬通货,其价值和难得程度,远非寻常柴火可比。
韩安禾的呼吸骤然一窒,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才没让惊呼溢出口。
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看着那座“黑色小山”,又猛地转回头看向段俊安,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疑问。
就在这极度寂静、落针可闻的当口,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许久没见姐姐去后院收拾柴火的韩安珩,带着些许疑惑从屋后转了出来。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上砍柴时留下的汗水和灰渍,一边朝着院门方向扬声问道:“姐,谁来了?怎么半天没动静?”他的话音落下,人也走到了前院。
当他的目光越过姐姐的肩膀,看清门外站着的人以及那满满一板车的煤炭时,擦汗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露出了比韩安禾更加愕然的神情,脱口而出:“段大哥?这……这是……?”
韩安珩视线在那车煤炭和段俊安之间来回扫视,完全搞不清眼前这超乎想象的状况。
其实,他何尝没动过买煤的念头?东北的寒冬,光靠柴火,他总担心姐姐夜里会冻着。
可他跑了好几趟镇上,托人打听,甚至寻到了供销社的门路,得到的答复都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