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玉虚宫做东,于“瑶台仙苑”设下素宴,款待各方来客,美其名曰“共叙道谊”,实则也是让各方势力在正式行动前,有一个非正式的接触与试探平台。
瑶台仙苑位于玉虚宫一侧,悬于云海之上,以灵玉为基,琉璃作瓦,周遭奇花异草遍布,仙葩吐蕊,灵泉叮咚。更有仙娥力士手持宫灯,侍立两旁,光影摇曳,如梦似幻。
青云观一行人抵达时,苑内已是人影绰绰,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与白日三清殿的庄严肃穆不同,此地的气氛显得轻松些许,但那份无形的较劲与试探,却更加直白地流淌在笑语寒暄之下。
严若菲与南往道人依旧是全场的焦点之一。两人并肩而行,一个清冷如月,一个孤高如雪,气质迥异却又莫名和谐,吸引了无数目光。不少修士上前见礼,言辞客气,眼神却多在严若菲身上流转,试图从这位年轻的女天师身上看出更多深浅。
严若菲应对得体,既不热络,也不失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南往道人则更为寡言,只是微微颔首,大部分时间静立一旁,却无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赤练对这种虚伪的应酬十分不耐,自顾自地寻了个靠近摆放灵果佳酿的案几位置坐下,一双美目锐利地扫视全场,尤其是西域拜火教那帮人所在的方向,仿佛在挑选第一个动手的目标。
青玄则如鱼得水,端着酒杯,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在各个小圈子间穿梭,看似随意闲聊,实则耳朵竖得老高,不时抛出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总能套取到一些零碎却有用的信息。
“听闻北地雪原的万年玄冰芯是炼制冰系法宝的极品材料啊……”
“哦?南荒的黑巫教最近和几个境外基金会走得很近?真是世风日下……”
“海外三仙岛这次居然连‘定海珠’都带来了?啧啧,真是下血本了……”
白芷和玄素则低调地跟在严若菲不远处,一个温婉含笑,应对着前来搭话的女修,顺便观察着各家所使用的丹药、香料;一个沉稳肃立,默默记忆着在场重要人物的气息、样貌与可能的功法路数。
张天师与几位道门宿老坐在主位附近,与玉虚宫的几位长老谈笑风生,但眼神交汇间,自有默契流转。
宴至中旬,气氛看似愈发融洽。丝竹悦耳,仙舞曼妙。
然而,暗潮总是在最不经意间涌动。
那位之前被青玄“坑”过的北海玄冥宗少主敖烈,几杯灵酒下肚,脸色泛红,在白日吃了瘪,又见严若菲与南往道人备受瞩目,心中妒火与怨气再次升腾。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青云观众人所在的区域,故意提高了音量:
“严观主!南往道人!” 他语气带着几分酒意,“白日里登天阶,算你们厉害!不过,光会爬台阶可不行!我玄冥宗的‘玄冥真水’乃天下至寒之力,不知比起南往道人的剑,孰强孰弱?不如借此良辰,切磋一番,助助兴如何?”
他不敢再直接挑衅严若菲,转而将矛头指向了看似清冷孤高的南往道人,认为他或许更好拿捏。
苑内顿时一静,不少人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玄冥宗少主挑战忘机庐南往道人,这可是难得一见。
赤练猛地站起身,却被严若菲一个眼神制止。
南往道人缓缓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在敖烈身上,如同在看一件死物。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开口:“你不配。”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任何辱骂都更具侮辱性。
敖烈瞬间脸色涨成猪肝色,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敢辱我玄冥宗?!”
“敖少主,” 严若菲适时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南往道友所言,并非辱你。剑出为道,非为嬉戏。你若真想印证道法,待无尽海眼之事了结,自有你施展之时。此刻宴饮,还是莫要扫了诸位雅兴。”
她的话合情合理,既维护了南往道人,也给了敖烈台阶,虽然这台阶带着刺。
敖烈还想说什么,他身后一位看起来较为稳重的玄冥宗长老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少主,慎言!此地是玉虚宫!” 同时向严若菲和南往道人投去歉意的目光。
敖烈被自家长老强行拉走,宴席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让他更是无地自容。
这场小风波刚过,另一道阴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严观主好大的威风。” 只见西域拜火教的赫连灼长老,慢悠悠地晃着酒杯,阴阳怪气地说道,“只是,圣物之力虽强,却也需德行相配。听闻青云观近年来扩张迅速,门下弟子行事……呵呵,颇为‘不拘一格’,不知这德行,可还配得上这救世圣物?”
这已是指着鼻子骂青云观德不配位了!
青玄立刻跳了出来,脸上笑容不变,话语却如刀:“赫连长老此言差矣。我青云观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斩妖除魔,护卫一方,功德簿上记得清清楚楚。倒是贵教,登天阶上折损弟子,如今又在此大放厥词,这‘德行’二字,还是留着自己多用用吧!”
“你!” 赫连灼眼神一厉,周身隐有黑火缭绕。
“够了。”
一个平和却蕴含无上威严的声音响起,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每个人心头。玉虚宫主不知何时已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扫过赫连灼和青玄。
仅仅一眼,赫连灼周身的黑火瞬间熄灭,气息一滞。青玄也感觉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让他闭上了嘴。
“瑶台夜宴,是为叙谊,非为争讼。” 玉虚宫主淡淡道,“幽冥未平,归墟隐现,正需我等同心协力。些许口舌之争,徒伤和气,于大事无益。”
宫主发话,无人敢再造次。赫连灼狠狠瞪了青云观众人一眼,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场中气氛虽然恢复了表面的和谐,但那底下涌动的暗流,却愈发冰冷刺骨。
严若菲端起面前的玉杯,杯中灵酒荡漾着微光。她目光掠过赫连灼,掠过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视线,心中澄澈如镜。
这些挑衅与质疑,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微风。真正的考验,在昆仑之外的无尽海眼,也可能,就在这看似祥和的玉虚宫深处。
她轻轻抿了一口灵酒,甘醇清冽,却压不住心头那缕因“归墟行者”而生的隐忧。
就在宴席即将结束时,一名玉虚宫弟子匆匆而入,在张天师耳边低语了几句。张天师面色微变,随即起身,向玉虚宫主及众人告罪一声,便快步离去。
严若菲与南往道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看来,无尽海眼那边,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已经有新的变故发生了。
山雨,已至。
(第九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