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黎返回公司的航程，比去时安静了许多。周锐不再反复翻阅那些市场扩张的ppt，而是对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仿佛在核算着一组复杂而陌生的公式。沈砚心则一直看着平板电脑里拍摄的那些传统工艺展位的细节，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批判，而多了几分审慎的衡量。
设计周的冲击是显着的，但并未完全消弭分歧。现实的引力，比塞纳河畔的艺术氛围要沉重得多。
回到公司后的第一次高层周会，气氛依旧微妙。当“天工集”项目再次被提上议程时，周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将一份详尽的财务预测报告投射到大屏幕上。
“林总，巴黎之行确实开阔了眼界。我承认，顶级奢侈品市场拥有我们难以想象的溢价能力和品牌高度。”周锐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条理，但指向却更加尖锐，“但请看数据：根据行业惯例，培育一个全新的、定位高端的奢侈品牌，前期投入至少需要数亿资金，且盈利周期极可能长达五到八年。这期间需要持续不断的巨额营销投入，用于维系顶级明星、时尚媒体、买手店关系，参加国际时装周……这就像一个资金黑洞。”
他切换幻灯片，显示出“国民非遗课堂”未来一年的扩张预算模型。
“而我们的‘百城计划’，正处于关键阶段。需要大量资金用于新校区选址、装修、师资培训、市场推广。如果将本已紧张的资金和核心管理层的精力过度倾斜到一个前景不明朗的新项目上，很可能会导致我们根基不稳，两头落空。”他看向林砚，目光坦诚而锐利，“我不能拿整个公司的稳健运营去赌一个理想。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沈砚心紧接着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文化人特有的执拗：“林砚，我理解你想要提升非遗价值的雄心。但奢侈品的逻辑是‘造神’，是建立距离感和崇拜感。而非遗的生命力，在于它的‘人间烟火’，在于它与土地、与普通人生活的连接。我担心，一旦我们开始用奢侈品的规则来运作，会不会为了维持那种‘高冷’的调性，反而扼杀了非遗本身活泼的、温暖的、可以与人平等对话的灵魂？我们会不会创造出一个精美却冰冷的‘文化标本’，而不是有生命力的‘文化活体’？”
两位核心重臣，一个从商业现实出发，一个从文化本质出发，将“天工集”项目推到了风口浪尖。会议室里其他高管也纷纷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低声交换着意见。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林砚肩上。她很清楚，如果不能在此刻化解这些核心阻力，“天工集”将永远停留在ppt上。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看屏幕上的数据，而是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周锐和沈砚心身上。
“周锐的数据很真实，砚心的担忧很深刻。这些都提醒我们，‘天工集’不能是一个拍脑袋的决定，更不能是一个拖垮主业的泥潭。”她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所以，我提议，‘天工集’项目，不以消耗公司现有主营业务利润的方式进行孵化。”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不花公司的钱？那怎么启动？
“我将以个人名义，并寻找认可此项目理念的独立风险投资，进行首轮天使投资。‘天工集’在初期将作为独立的项目公司运营，财务与主体公司隔离。”林砚清晰地说道，“同时，我在此立下军令状。”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天工集’项目，首年运营目标，不是盈利，而是完成品牌基础建设，并推出首个具备市场影响力的产品系列。首年独立融资，独立核算。若项目在运营满一年时，经第三方审计，净亏损达到预设阈值，或未能达成关键品牌里程碑（如未能登上任一国际知名时装周或设计展官方日程），则我，林砚，将主动终止‘天工集’项目，并确保其所有债务及后续事宜处理清楚，不影响‘非遗纪元’主体公司的正常运营。同时，我将全力支持周锐的‘百城计划’。”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军令状！这意味着林砚将自己的信誉和对项目的绝对信心都押了上去。成功了，固然能开启新纪元；失败了，她个人将承担主要损失，并确保公司主体不受牵连。
周锐愣住了，他没想到林砚会如此决绝。这已经不是商业讨论，而是领袖的担当与魄力。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反对的话。因为林砚的方案，已经最大程度地规避了他最担心的风险。
沈砚心也怔住了。林砚没有用权力强行推动，而是用这种近乎自损的方式，来表达她对理念的坚持和对伙伴的尊重。这份诚意，让她无法再轻易说出反对的话。
“但是，”林砚话锋一转，看向沈砚心，“我需要砚心你的帮助。我需要你作为‘天工集’的首席文化顾问，全程参与产品的研发与定义。由你来为项目设立‘文化红线’，确保我们在追求商业价值的同时，绝不触碰技艺和文化的底线。没有你的认可，任何产品不得推向市场。这是我们能守住初心的唯一保证。”
沈砚心迎上林砚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信任，有恳切，也有不容置疑的坚持。她沉默了许久，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接下了更沉重的责任。“好，我加入。我会守住那条线。”
林砚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释然的微笑。她知道，最艰难的一关暂时过去了。
“那么，‘天工集’项目，正式启动前期筹备。”她宣布道，声音里带着开启新篇章的郑重，“我们的第一步，是找到能执掌这艘船，能驾驭东方美学与国际奢侈品语境的——掌舵人。”
第10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