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九挣扎的动作猛的停住，周唯示意狱卒放开他，走过华九身边时说：“为了你她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你觉得在她心里你和我孰轻孰重？”
周唯没再理会华九，丢下一句“把人看好，别亏待了”便离开了地牢。他理解周旻和沈清风的感情，理解沈清瑶和华九的感情，可他无法接受这些感情的结果都是抛弃他。
华九真假掺半的话他不是听不出来，周旻既然爱沈清风爱到了骨子里，又怎么可能对他这个阻碍一点怨恨都没有？只是他不想再去纠结，虚情还是假意都无所谓，父亲为爱殉情，母亲以命作赌，无论他能否接受，事实都是如此，他改变不了，别人……也不会在乎。
“周唯啊周唯，你怎么就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虫呢？”
“王爷不是可怜虫。”
“嗯？”周唯循着突然出现的声音看过去，居然是虞轻羽，他从不在虞轻羽面前掩饰自己的颓废，勉强勾了勾嘴角道，“我以为师姐跟母后一起回京了。”
实际上他明白沈清瑶不会带走虞轻羽，毕竟虞轻羽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不会让她跟着一起去冒险。
“太后娘娘把您当眼珠子，命根子，您怎么会是可怜虫？”
“可能是我太狭隘了吧，”周唯微微仰起头，眯着眼说，“母后突然不再属于我一个人，还想着为别人拼命，我一时无法接受。”
“可华九大人是别人吗？”
这句话突然点醒了周唯，华九是别人吗？
虞轻羽无奈的摇摇头，她太清楚周唯的性子了，再顶天立地，内里也还是那个娇气的小奶团子。哪怕再不被期待，可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亏待过，从周懿到九刃，从皇城到漠北，哪一个不是把他捧在手心里疼？不论真心还是假意，总归没有让他受过半分委屈。
“太后娘娘自幼落下病根难有子嗣，她对您的心比寻常母亲还要真数倍，可她除了是您的母亲，还是她自己啊，她为自己的错误裹足不前，企图用孤独终老的方式弥补沈将军被耽误的一生，”虞轻羽眼中难掩心疼，“可王爷您也明白，人最控制不了的就是自己的心，发乎情止乎礼已经是她做的最越界的事了，您不能强求她真的断情绝爱啊。”
“我没有……”
周唯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也不想沈清瑶孤苦伶仃过一辈子，华九很好，贴心可靠，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共同的秘密和牵挂，比起周旻轰轰烈烈的爱情，他们的爱更像是一种慰藉，两个如履薄冰的人互相依偎取暖。沈清瑶不再是花季少女，她渴望的除了那一份悸动，还有信赖和相互扶持，而这些华九都能满足，所以她会爱上华九也是情理之中。
“我知道王爷也想太后有个可以依靠的知心人，只是很难接受这人是华九大人，对吧？”
“不是，”周唯叹了口气说，“母后能和九叔在一起我没什么异议，只是……为什么啊，他们可以远走高飞，为什么非要以身犯险用命去赌？她前脚让我失意时不要放弃，想想肃西百姓和母亲，可后脚就把自己的儿子搁在一边为她的情爱舍生忘死，这没道理！”
虞轻羽可算明白了周唯恼火的点，无奈道：“原来王爷在意的是这个。”
周唯不是个离不开娘没断奶的小娃娃，若沈清瑶能得一归宿，他甚至可以去求周恒放她自由，可他断不能接受沈清瑶如此行径，这跟他那个为爱殉情的爹有什么两样？在他们眼中自己这个儿子又算什么？
想起周旻，周唯好不容易晴朗一些的心情又变的阴沉起来。在他的印象中周旻对自己很好，他不知寻常人家的父与子是何模样，只知道周旻在他面前从没有皇帝的架子，哄他睡觉，陪他玩乐，教他读书习字，在他生病的时候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可如今他却忍不住怀疑这些宠爱是发自内心，还是看在他舅舅的面子上不想对有着沈家血脉的孩子太苛刻？
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怀疑父亲的心有几分真，这是很可悲的，虽然华九告诉他周旻绝对真心，可如今他连华九的立场都不确定了，他是沈清风为周旻培养的暗卫，奉命照顾他们孤儿寡母而已，自己怎么还能奢求人家真心实意？真是笑话。
“若连一点真诚都不期待，那这么多年的相处还有什么意义？我拿他们当至亲，而他们只是在报主子的恩……”
“嗯？”虞轻羽没听清周唯在念叨什么，于是问到，“王爷说什么？”
周唯摇摇头：“无事，我累了去歇一会儿，先告辞了。”
回到泊园后周唯将自己重重扔在了床上，空前的疲惫和无力涌上心头，耳边似乎有一群人在讲话，吵的他只觉得头脑发胀。
“我看你可怜才不跟你计较……”
“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快乐啊，真想像他一样，蠢得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我看在他的份上留你一命，若你能一死了之再也不挡我的路，就再好不过了……”
“若不是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才不会如此护着你个累赘……”
“众人皆醒，唯你独醉，怎样，这日子过得可舒心，无知者无畏的日子可还畅快……”
“别说了！”周唯捂着耳朵将脑袋埋在枕头里，满头大汗地自言自语道，“滚开！都给我住嘴别说了！”
周唯满头大汗的坐起来，耳边的声音瞬时消散，四周安静的可怕，仿佛被单独隔了出去，隔绝了世间的悲喜，从此只剩他一人。
就在这时，没关紧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缝隙，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钻进来后飞快地蹿到床上，围着周唯转了好几个圈，直到跳到他的肩膀上贴着颈侧蹭了蹭才安静下来。
“都快把你忘了。”
周唯把小雪貂从肩膀上拽下来抱在怀里摸了摸，看着小家伙乖巧又惬意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轻叹一声道：“我竟还不如你个畜生过得舒坦。”
周唯侧躺在床上，小雪貂就趴在他身边呼呼睡着，他一下一下摸着小东西柔软的毛发，内心突然平静了许多，怪不得苏未闻走哪儿都抱着它，原来它是真的可以让人放松。
“苏未闻……”周唯在即将睡过去的时候喃喃道，“你居然也是个骗子……”
“我是个骗子，”错拉汝赤独自回到迦止国，找到母亲的埋骨之地后便在附近住了下来，平日里没事就去坟前除除草，再陪着母亲聊几句，只是不知为什么，今日偏偏就想到了周唯，“母亲，我想得到他手中的东西，也想杀了他，所以我应该骗他，对吧？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就好像我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可他又怎么能算是无辜的人呢？他该是我的仇人才对啊……”
“你终于来了。”
错拉汝赤的自言自语被一个厚重浑浊的声音打断，他回头看到一个已经直不起腰的佝偻老翁挎着一篮子鲜花站在他身后，这人看着有些眼熟，可他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您是？”
“我替我夫人来看看你母亲，她们曾是好友，”老翁步履蹒跚地走上前，看着错拉汝赤笑了笑说，“你都长这么大了，曾经你母亲想把你托付给我们夫妻照顾，只是我们终究去晚了一步……哎……没想到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您说我母亲想把我托付给您照顾？”
错拉汝赤有些意外，他跟母亲生活的好好的，怎么母亲突然间要背着他安排托孤的事？她是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吗？
“说到这儿我也有些奇怪，”老翁有些犹豫地说，“你母亲原本是打算带你回大周生活的，可不知为何后来突然又改了主意。”
“回大周？”错拉汝赤听的更加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回大周？大周可是迦止国的宿敌。”
“这个……哎，具体我也不知了，”接着老翁摆摆手说，“什么宿敌不宿敌的，这都是他们执政者的事，我们平头百姓只认能让人过上好日子的君主，赫连凌诺能用军队保护我们，能开通商道供我们贸易糊口，那他就是我们愿意追随的王，只是可惜……”
“老伯，是他背叛了迦止国。”错拉汝赤皱着眉坚持道。
“这谁说得清呢？他跟大周那个将军交好十余载，双方都是一片祥和，迦止国也没亡国灭种。可你看看赫连凌云都干了什么？百姓民不聊生他却执意与大周开战，纵使敌方人少，可战火起，殃及国民，受灾的总归不是他们罢了，”老翁认命似的摇摇头，继续说到，“如今东边这一片被大周尽数占领，可他们并未苛待百姓，反而施粥盖房，那日子还真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那亡国奴。”
老翁将花放下，絮叨两句妻子的病情后便离开了，独留错拉汝赤一人在墓前发呆。母亲为什么要回大周？这个回字所谓何意？还有老翁方才所言，沦陷区的人过得安稳顺遂，可他们坚守在迦止国残部的人呢，过得都是什么颠沛流离的日子？如此，复国到底还有没有意义？将百姓再一次置于战火中，最终得利的究竟是谁？不，没有人会在战争中得利，战争开始之后，所有人都将是输家……
错拉汝赤带着满腹愁绪回到家中，他突然觉得母亲的死或许另有蹊跷，就算其中不乏九刃的参与，可这背后必定还有等着坐收渔利的人，只是，幕后之人到底是谁？费尽心思杀了他的母亲到底有什么目的？
傍晚错拉汝赤骑马向城东奔去，他记得母亲曾带他去那里看望过一个婶母，只是不知她是否还活着，她是为数不多可以为他解惑的人，必须找到她才行。
太多的疑问萦绕在错拉汝赤心头，他的母亲到底是什么身份？那个婶母是谁？究竟是谁要对他们痛下杀手？赫连昭阳到底都瞒了他什么？这个国究竟复不复？无论如何他必须要知道一个答案，他不想再糊里糊涂地为人爪牙。
然而就在即将到达城东所谓沦陷区时，错拉汝赤的马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三人莫名内心一阵激动，哪怕知道这几人来者不善也还是直直迎了上去。
他在为首那人面前站定，看着对方脸上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不甚在意地说：“能先让我查清一些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