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资本的诱惑
寰宇科技的试探性接触，如同一块被投入池塘的石头，涟漪散去后，水面重归平静，但那块石头却沉在了水底，提醒着水下世界已然不同。团队按照既定节奏推进着各项工作，但每个人都清楚，与资本的交锋并未结束，只是转入了更为隐秘的阶段。
数周后，唐副总裁的第二次联系，不再是通过邮件这种留有痕迹的方式，而是一通直接打到苏哲办公电话上的私人邀约。语气比上次更加热络，仿佛已是熟稔的老友。
“苏先生，上次交流受益匪浅啊！”唐副总裁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我们内部对贵机构的理念和价值进行了更深入的研讨，真的是越研究越觉得前景广阔。不知几位本周是否方便，我想做东，找个安静的地方，再深入聊聊？有些具体的、更具建设性的想法，希望能当面阐述。”
这一次，会面地点定在了市中心一家格调高雅、私密性极佳的会员制茶舍。
依旧是唐副总裁和那位沉默的分析师。落座后，没有过多的寒暄，唐副总裁直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帧精美的平板电脑，推到桌子中央。
“这是我们为‘山河渡客’量身定制的一份《战略合作愿景与资源赋能方案》，”他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一页页色彩鲜明、数据详尽的图表，“请三位过目。这不仅仅是一份合作提议，更是我们对贵机构未来发展的诚挚祝愿和全力支持的体现。”
方案做得极其专业，甚至可以说是华丽。
开篇依旧是对“山河渡客”社会价值的高度赞扬。但紧接着，话锋便转向了“突破瓶颈”、“释放潜能”、“规模化影响力”等关键词。图表清晰地展示了“寻亲灯塔”在接入寰宇科技的人脸库、运营商数据和消费画像后，理论上能够达到的“匹配效率提升曲线”——一条陡峭上扬、令人咋舌的完美弧线。
“想象一下，”唐副总裁声音充满诱惑力，“依靠现有模式，你们一年能成功帮助百余个家庭。但如果有我们的技术和数据赋能，这个数字可能变成一千，甚至一万！技术本身是中立的，关键在于如何使用。我们用它们来帮助更多离散家庭团聚，这难道不是将科技的善意发挥到极致吗？”
他又切换到“技艺传承”部分，展示了如何将周老爷子的彩绘技艺VR体验，包装成高端文旅Ip或在线教育课程，通过寰宇旗下的平台进行分发，“让传统文化产生自我造血能力，反哺传承人，形成良性循环”。
然而，方案最核心、也最让林夏感到不适的部分，是关于“数据价值分层与可持续生态构建”的章节。方案将档案馆的数据分为几个层级：
· 核心情感数据：涉及个人隐私和强烈情感的记忆碎片，方案“暂时”同意予以封存保护。
· 行为轨迹与关系图谱数据：经过高度匿名化和聚合处理后，可用于“社会趋势分析”、“群体情绪监测”等，方案认为这具有“极高的商业洞察价值和公共政策参考意义”。
· 文化符号与知识数据：如技艺流程、民俗记忆等，可进行“Ip化开发”和“知识付费转化”。
方案甚至初步估算了后两层数据在“理想商业化运营”下的潜在年收益，那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初创团队心跳加速的天文数字。
“我们理解几位对初心的坚守，”唐副总裁观察着三人的表情，语气愈发诚恳，“所以，我们并不要求控股或主导权。我们可以采取基金会注资、技术入股、甚至设立独立运营的公益子公司等多种灵活方式。团队依然由你们主导，我们只提供‘弹药’和‘跑道’。目标只有一个：将‘山河渡客’打造成中国乃至全球最具影响力的数字人文平台！”
他身体前倾，目光扫过林夏、陈舟，最后落在苏哲身上，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几位都是理想主义者，我由衷敬佩。但理想也需要现实的土壤才能茁壮成长。有了充足的资金，你们可以招募更多顶尖人才，可以建立更完善的法律盾牌，可以应对任何外部的挑战。想想看，你们能守护的记忆，能弥补的遗憾，将是现在的十倍、百倍！这是一种共赢，更是你们初心得以最大程度实现的……捷径。”
茶香袅袅，室内一片寂静。唐副总裁的话语如同精心编织的罗网，充满了理性的说服力和对未来的美好承诺。资金、技术、影响力、乃至更好地实现初心……每一个点都似乎搔到了痒处。
陈舟看着屏幕上那条理论上完美的效率提升曲线，作为一名研究者，他无法否认技术加持可能带来的巨大改变，内心确实有一丝动摇。如果真能帮助到成千上万的人……
苏哲则面无表情地快速浏览着方案中的法律架构部分，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条款背后可能隐藏的权利陷阱和商业逻辑。
而林夏，在唐副总裁开始阐述方案时，就已悄然连接了档案馆。她“看”到，那片代表商业逻辑的冰冷能量场，正试图用这些精美的图表和诱人的数据，如同糖衣炮弹般，侵蚀档案馆温暖而混沌的星海。星海本身对这种系统性的、旨在“量化”和“利用”其本质的企图，表现出了比上一次更强烈的排斥与不安，一些记忆星辰甚至微微震颤起来。
她能感觉到一种无声的呐喊，来自档案馆深处，来自那些被珍视的记忆本身——它们不愿被拆解、被归类、被明码标价，成为某种“资源”或“资产”。
林夏轻轻吸了口气，从那种不适的感知中脱离。她抬起头，迎上唐副总裁看似真诚的目光，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在这间雅致的茶室中响起：
“唐总，感谢您和寰宇科技如此详尽的方案和巨大的诚意。但是，很抱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诱人的数字和曲线。
“山河档案馆，以及它所承载的一切，其价值无法用效率提升曲线或潜在收益来衡量。它的核心，在于每一段记忆本身的独特性、真实性与不可替代的情感连接。您所说的‘数据分层’和‘价值挖掘’，本质上是对这种连接的异化。”
“我们追求的，不是规模的极致，不是影响力的最大化，更不是数据的变现。我们追求的，是在尊重每一个个体、每一段情感的前提下，谨慎地弥补遗憾，守护即将消逝的光亮。这条路上，或许没有您所说的‘捷径’。”
她的话语如同清泉，瞬间冲散了茶室内弥漫的、由资本逻辑构筑的迷障。
“所以，”林夏最后说道，语气坚定，“我们无法接受这份方案。山河渡客的道路，我们会按照自己的节奏和原则，继续走下去。”
资本的诱惑，如同海妖的歌声，华丽而充满力量。但摆渡人的船，选择了驶离这片看似富饶，实则暗藏漩涡的海域。
唐副总裁脸上的笑容，第一次真正地凝固了。
第150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