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了“高桥晓”的光环与“夜莺”的重担,陈明——这个崭新而空洞身份之下的灵魂——开始了他的“幽灵”旅途。
手持李爷提供的、几乎无懈可击的“良民证”和路条,他巧妙地避开了主要干道和军事关卡,沿着乡间小路、废弃驿道,有时甚至需要翻山越岭,向着南方迂回前进。
曾经的沪上风云人物,日军眼中的“帝国瑰宝”,军统心中的“战略资产”,如今只是一个背着简单行囊、风尘仆仆、沉默寡言的普通行商。这种身份的巨大落差,并未让他感到失落,反而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轻快。
旅途并非一帆风顺,考验接踵而至。
在穿越一处两省交界的丘陵地带时,他遭遇了一小股溃兵。这些人穿着混杂的军服,有日军的,也有伪军的,更像是脱离了建制的兵痞流寇。他们设下简陋的路障,勒索过往的行人。
“站住!干什么的?把包袱打开!”为首一个歪戴着军帽的汉子端着老旧的步枪,斜着眼打量陈明,目光在他那不算鼓囊的行囊上扫过,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陈明停下脚步,脸上瞬间堆起谦卑而惶恐的笑容,腰杆都弯了几分:“老总,老总,我就是个跑单帮的,做点小本生意,去南边进点针头线脑。”他一边说,一边动作麻利地从怀里掏出几块预先准备好的、边缘磨得发亮的银元,塞到那汉子手里,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无数次,“一点小意思,给老总们买包烟抽,行个方便,这兵荒马乱的,都不容易。”
那汉子掂了掂银元,又上下打量了陈明那副老实巴交、甚至带着点畏缩的神态,挥了挥手,语气不耐:“算你识相,快滚!别挡道!”
“谢谢老总!谢谢老总!”陈明连声道谢,低头快步通过,内心冷笑: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没想到我“高桥晓”也有今天,被几个溃兵当肥羊拦。这点小场面,比起梅机关里的刀光剑影,实在算不得什么,就当给沿途的“山神土地”上供了。
还有一次,在一个看似平静的小镇歇脚时,遇到了伪政权设置的临时检查站,盘查所谓“可疑人员”。检查的警察拿着他的“良民证”反复查看,手指在籍贯“安徽徽州”和目的地“广东”之间滑动,眼神狐疑。
“陈明?跑单帮?去广东?这兵荒马乱的,跑这么远做什么生意?”警察眯着眼,语气带着审视。
“是,是,长官。”陈明点头哈腰,语气带着小商贩特有的讨好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家里那边实在没什么活路了,听说广东那边有些南洋过来的俏货,像橡胶底鞋、万金油什么的,价格还行,就想冒险去碰碰运气,混口饭吃。这不,把家里最后一点本钱都带上了。”他拍了拍行囊,发出沉闷的响声,暗示里面是硬通货而非违禁品。
他对答如流,神情自然,加上证件本身做工精良,几乎挑不出毛病。那警察盘问了几句,没发现什么漏洞,又见后面排队的人开始不耐烦地催促,也就挥挥手放行了。陈晓内心松了口气,吐槽道:这伪造证件的“画师”手艺真不错,回头得让李爷给他加钱。应付这种小喽啰,比应付濑川那只老狐狸轻松多了,至少他们明码标价,要么图财,要么怕事。
一路上,他风餐露宿,有时借宿在荒村野店,有时干脆就在破庙或者山洞里过夜。他警惕着可能存在的追捕,无论是来自日伪的清算,还是来自军统可能的“好奇心”。他像一个真正的幽灵,融入流离失所的人群,不留痕迹。
他经过饱受战火摧残的村庄,看到面黄肌瘦的农民和眼神麻木的孩童,田地里荒草丛生;他绕过被日军占领的城镇,听到里面传来的异国军歌和压抑的哭泣。这一切,都让他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也冲淡了那一丝“成功脱身”的虚幻喜悦。这片土地承受了太多的苦难,他的“胜利”在其中显得如此渺小和自私。
经过近一个月的辗转,躲过了数次盘查和潜在的危机,他终于穿越了日占区与国统区之间犬牙交错的防线,进入了相对安全的华南地区。
身体疲惫,但精神却愈发清晰。
最终,他抵达了此阶段的目的地——香港。
当乘坐的渡轮缓缓靠近维多利亚港,看到那片与内地战火纷飞截然不同的、带着殖民地畸形的繁华景象时,陈明站在甲板上,任由潮湿温热的海风吹拂着脸庞。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不同肤色的人群川流不息……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暂时隔绝了硝烟与血腥的孤岛。
他随着人流走下舷梯,踏上香港的土地。码头上人声鼎沸,各种口音的吆喝声、轮船的汽笛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海腥、汗水和某种甜腻的香料气味。
他深吸了一口这复杂而陌生的空气。
暂时,安全了。
香港这块英属殖民地,在战争的夹缝中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成了各方势力、各种人物的避风港和角力场。
对他而言,这里是一个中转站,一个可以稍作喘息、重新规划下一步行动的据点。
他拎着简单的行囊,汇入香港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像一个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了踪影。
只是,这片看似安全的“中立”之地,真的能让他高枕无忧吗?新的环境,新的挑战,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