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中佐的办公室总是弥漫着一股旧纸张和冷茶混合的味道,像一座坟墓。此刻,他正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的不是情报文件,而是几份看似普通的个人档案和财务记录。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反复扫过上面的信息:高桥晓,入职时间,薪资等级,奖金记录,银行开户信息(只有一个,在正金银行上海分行,流水正常,只有工资和奖金存入,支出也多为日常消费),住所(机关宿舍),家庭成员(无),紧急联系人(那个远房表姐陈美娟,备注已失联)。
一切看起来都干净得过分。
一个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没有奢侈消费、没有复杂社会关系的情报人员,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尤其是在上海这个纸醉金迷的魔都,一个手握一定权力、经常接触三教九流的日特军官,怎么可能如此清白?
黑木的直觉告诉他,高桥晓一定有问题。那种超越常人的分析能力,那种近乎预知的判断,还有那次“灰狼”和傅仁宗死后他恰到好处的报告……一切都透着一股精心算计的味道。他不相信巧合,更不相信毫无瑕疵的忠诚。
他开始秘密调动资源,绕开常规程序,对高桥晓进行更深入的背景调查。重点是其经济状况和社会关系。
他手下几个绝对可靠的心腹,被派去执行以下任务:
一人负责重新核查高桥晓银行账户的所有流水,追踪任何可能存在的、未申报的隐性收入或不明来源转账(尽管明面上看不出问题)。
一人负责暗中监视高桥晓下班后的行踪,记录其接触的所有人员,尤其是非日籍人员。
另一人则动用特高课的社会关系调查网络,秘密排查高桥晓是否与上海滩的帮派势力,特别是青帮,存在任何潜在的、不为人知的联系。黑木敏锐地感觉到,如果高桥晓有额外收入来源和隐秘渠道,最有可能的就是通过黑道。
这些调查都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进行。黑木甚至没有告诉小林弘树。他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开始在高桥晓周围编织一张无形的调查网。
陈晓的嗅觉同样敏锐。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些异常。
首先是机关里一个平时对他颇为巴结的会计,最近看他的眼神有些躲闪,有一次还“无意中”问起他是否还有其他银行的户头,说是“朋友想了解一下各银行的服务对比”。
其次,他发现自己下班时,身后似乎多了一条若有若无的“尾巴”。跟踪者很专业,距离拉得很远,换人也很频繁,但陈晓受过反跟踪训练,对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异常敏感。
最后,也是最让他警觉的,是阿彪在一次街头“偶遇”递送“分红”时,极其隐晦地提醒他:“最近市面上风声有点紧,好像有人在查老关系,爷让大家都小心点。”
三条线索汇合到一起,指向一个明确的结论:黑木开始动手了!而且调查方向直指他的经济命脉和与青帮的联系!
陈晓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黑木如此执着,手段如此隐蔽。
幸好,他早有准备。
他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更加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自乱阵脚,不能做出任何反常的、试图切断联系或转移资金的举动,那等于不打自招。
他需要像往常一样生活工作,同时,启动早已准备好的应对方案。
他继续按时上下班,与同事正常交往,甚至偶尔还会去那家日侨居酒屋小坐,给人一种生活规律、毫无戒备的印象。
同时,他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紧急联络方式(将一张看似废纸的纸条塞进某个公园固定座椅的裂缝里),向李爷发出了预警信号:近期勿联系,蛰伏。
然后,他回到宿舍,从那个藏有金条的皮箱夹层里,取出几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一份租赁合同(以假名租赁了一个银行保险箱的合同)、一份投资证明(显示他将“积蓄”投入了某家日本商社发行的、收益稳定的债券)、以及几份经过精心设计的、看似来自老家的“汇款凭证”(证明他偶尔会收到一些来自“家族”的微小资助,解释他偶尔的大额消费)。
这些“证据”真假掺半,租赁合同和投资证明是真的(用的假名,但经得起查证租赁关系和投资行为),汇款凭证是伪造的,但来源指向一个早已沦陷、无法细查的中国南方城市。它们共同构建了一个合理解释:高桥晓并非没有额外收入,只是来源“合法”、“稳定”且“分散”,完全符合一个谨慎的、有理财头脑的官员形象。
他将这些“文件”放在宿舍书桌一个容易发现但又不太起眼的文件夹里。
接下来,就是等待黑木的调查触角,伸向他精心布置好的“清白”证据。
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展开。
黑木在暗处调查。
陈晓在明处,张网以待。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而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