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来自一次由派遣军司令部主持的高级战略研讨会,议题正是“帝国未来战略方向之再探讨”。会议室里将星云集,陆海军将领、外务省官员、特务机关头目悉数到场,陈晓作为“特邀分析官”,依旧坐在靠门的位置,像个带着耳朵来的摆设。
会议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虽然南进论调已占上风,但以北进(攻击苏联)为夙愿的陆军强硬派依旧不甘心,尤其是一些关东军背景的将领,慷慨陈词,强调苏德开战在即(这是当时普遍误判),帝国应抓住千载良机,与德国东西夹击,彻底解决北方心腹大患,夺取西伯利亚的广阔资源。
“南进?南进就是与英美开战!帝国同时与中美英苏为敌,有必胜把握吗?简直是疯狂!”一位陆军老将激动地拍着桌子。
海军方面立刻反唇相讥:“北进?诺门坎的教训还不够吗?西伯利亚的荒原和严寒,比东南亚的石油和橡胶更能支撑圣战吗?至于美国,其战争准备根本不足,只要行动迅速果断,完全可以在其反应过来之前奠定胜局!”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横飞,几乎要上演全武行。主持会议的参谋长脸色铁青,难以控制场面。
就在这时,一位参谋本部的代表突然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高桥分析官,你之前关于国际局势的分析报告,高层评价很高。对于目前的争论,你有什么看法?不妨从你的专业角度,提供一些见解。”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陈晓身上。那些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将军们,此刻都带着审视、好奇甚至是不屑的眼神看着他这个“中国顾问”。
陈晓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他站起身,先向主持会议的参谋长和各位将领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各位将军,阁下。属下才疏学浅,不敢妄断帝国国策。仅就近期搜集到的零星信息和公开情报,做一些非常粗浅的逻辑推演,仅供各位长官参考。”
他走到会议室一侧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拿起教鞭,声音平稳而清晰,开始了他精心准备的“表演”。
“诸位请看,欧洲战局已定……德国势不可挡,英国困守孤岛,短期内无力东顾。此乃帝国千载难逢之战略机遇期,毋庸置疑。”他先肯定了大家的共识,稳住场面。
“关键在于,机遇的方向。”教鞭指向北方的苏联,“北进,攻击苏联。优势在于:可与德国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如果苏德开战),意识形态对立鲜明。但风险在于:一,苏德是否开战,何时开战,主动权在德国与苏联之手,帝国无法掌控,存在巨大变数。二,苏联远东军事实力雄厚,经营多年,西伯利亚铁路输送能力强大,诺门坎之战已证明其火力和装甲力量远超我军预期。三,西伯利亚地区资源丰富,但开采困难,气候恶劣,远水难解近渴。四,最关键者……”
他顿了顿,教鞭重重地点在苏联广袤的领土上:“即使我们付出巨大代价占领了西伯利亚,我们得到了石油吗?得到了橡胶吗?得到了支撑现代战争机器运转的、帝国最急需的战略资源吗?没有!”
接着,教鞭猛地划向南方,掠过东南亚:“而南进,目标清晰:石油!橡胶!锡!钨!大米!这些都是帝国的生命线!法属印度支那、荷属东印度、马来亚、缅甸……此刻,这些地方的原宗主国要么已经投降,要么自身难保,防御力量空前虚弱!”
他开始引用一系列数据,从美国禁运对日本石油库存的影响,到东南亚资源的储量和分布,再到英美在太平洋的兵力部署和反应时间预估(他故意缩短了美军的反应时间,以增加紧迫感),所有的数据都看似客观,逻辑链却严密地指向同一个结论。
“……因此,综合判断,北进是一场赌国运于他人之手的冒险,胜败难料,即便惨胜,亦无法解决帝国资源枯竭之根本困境。而南进,虽有与英美冲突之风险,但目标明确,资源触手可及,只要行动果决迅速,完全有可能在英美完成战争动员前,夺取资源,巩固防线,迫使对方坐下来谈判!风险虽大,但收益与帝国生存直接相关,是更具可控性和现实性的选择!”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数据详实,语气冷静,完全不像那些狂热军官的空喊口号,更像是一个冷酷的会计师在核算一笔生死存亡的买卖。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刚才争吵的将领们都在沉思。即便是北进派的军官,也不得不承认,陈晓指出的资源问题确实是他们的死穴。
“当然,”陈晓最后补充道,再次强调风险,“南进必然激化与美英矛盾,甚至可能导致全面开战。故行动必须快、准、狠!初期决胜至关重要!且必须做好应对美军太平洋舰队强力干预的万全准备!”
他的发言结束了。他谦卑地低下头,退回自己的座位。
良久,主持会议的参谋长缓缓开口:“高桥分析官的意见,很有参考价值。数据详实,逻辑清晰。诸位……”
会议接下来的讨论,风向彻底变了。不再是要不要南进,而是如何南进,何时南进,以及如何应对美国的反应。
陈晓知道,他这阵“东风”,成功地吹散了“北进”最后的迷雾,将这架战争机器,更狠地推向了南方的深渊。
散会后,佐藤将军从他们前走过,深邃的目光再次扫过陈晓,这次,里面除了审视,似乎还多了一丝别样的、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