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宗秘闻阁的三日，顾云初几乎不眠不休。
那些关于因果秘境的残卷记载，被她反复推敲。
线索依旧零散，但一个核心概念逐渐清晰：
她与林风，互为“镜鉴”。一人之“无”，对应另一人之“有”。
她是此界的“无”——无过往，无痕迹，凭空出现。
那么林风，大概率就是此界的“有”——他应该拥有完整的身份、记忆，被这个世界所承认。
找到他，或许就能找到破局的关键，甚至那所谓的“因果之钥”。
三日期满，顾云初走出秘闻阁。
夜宸早已在外等候。
见她出来，他迎上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那双眸子里带着关切与温和的笑意：
“顾姑娘，可有所获？”
几日的短暂相处，他发现这位救命恩人虽性子清冷，但绝非奸恶之辈。
甚至在她身边，连运气都似乎变好了不少。
昨日他仅在客院附近的溪边打坐，竟修为又精进了一分。
“略有头绪。”顾云初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脚边。
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白泽正蜷在那里打盹。
感受到顾云初的目光，它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琥珀色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又合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接下来，我需前往东域落云宗。”顾云初直接道。
“落云宗？”夜宸有些讶异，“那只是东域一个不起眼的小宗门，顾姑娘去那里是……”
“寻人。”顾云初言简意赅，“一个对我……至关重要的人。”
她没有解释为什么至关重要。夜宸也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这几日他也看出，顾云初身上笼罩着重重谜团，修为深不可测，目的更是讳莫如深。
“顾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此行路途遥远，且东域宗门林立，形势复杂，不如由我陪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夜宸主动请缨，态度真诚。
这正中顾云初下怀。
她需要借助夜宸在此界的身份便利。
更重要的是，她隐隐觉得，夜宸本身，或许也与这秘境谜团有关。
毕竟，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气运的中心。
“好，有劳。”顾云初没有推辞。
两人向玄诚子辞行。
玄诚真人虽对顾云初的目的有所疑虑，但夜宸坚持，且顾云初确实对宗门有恩，便也同意了。
只是叮嘱夜宸务必小心，并赠予了一些护身之物。
离开青岚宗，两人向东而行。
一路上，顾云初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个“夜宸”身上那堪称离谱的气运。
路过一处荒谷，他说“此谷灵气有异”。
下去查探，竟在一处不起眼的石缝里发现了一株即将成熟的“千年朱果”。
旁边守护的妖兽刚好被两只路过的更强大妖兽争斗波及，重伤遁走，让他们轻松摘取。
夜宸将朱果递给顾云初：“顾姑娘，此物对稳固根基大有裨益。”
顾云初摇头：“我用不上，你留着吧。”
夜宸也不矫情，收下后感叹：“与顾姑娘同行，运气似乎格外好。”
顾云初默默看了一眼趴在他肩头打哈欠的白泽。
小白泽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中途在一座修士聚集的坊市歇脚，夜宸只是随意在一个旧货摊前驻足，看中了一枚残破的古玉。
摊主开价十块下品灵石，夜宸买了，正欲离开。
旁边一位路过、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突然“咦”了一声，指着那古玉道：
“小友，此玉可否让老夫一观？”
夜宸递过去。
老者仔细端详，片刻后，面露激动：
“这……这竟是‘古阵宗’的信物残片！小友，老夫愿出三百中品灵石买下此玉！”
摊主傻眼了。
夜宸也愣住了。
最后，在老者“此物于老夫研究古阵法至关重要”的恳切言辞下，夜宸以两百中品灵石的价格卖出了古玉。
摊主懊悔不迭，夜宸则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分了一半灵石给摊主，权当补偿。
老者更是对夜宸的人品赞不绝口，临别前还赠予他一枚自己炼制的护身阵盘。
顾云初全程旁观，面无表情。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天道是不是把所有的“巧合”和“机缘”都打包塞给了身边这个家伙。
就连吃饭住店，都能遇到掌柜的恰好是青岚宗某位长老的故旧之后。
听说夜宸是青岚宗高徒，死活不肯收钱，还赠送了招牌灵膳。
夜宸对此似乎早已习惯，总是温和有礼地道谢，阳光开朗的笑容很容易赢得他人好感。
他也会照顾顾云初，留意她的喜好，与她谈论东域的风土人情、修炼心得。
他的见识广博，谈吐风趣，又自带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真诚。
这确实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人。
但顾云初心中那份违和感却越来越重。
数日后，东域落云宗山门在望。
与青岚宗的巍峨大气相比，落云宗显得清幽而朴素，山门掩映在云雾松柏之间。
夜宸上前，亮出青岚宗弟子令牌，说明了来意。
守门弟子不敢怠慢，立刻通传。
不多时，一位筑基期的执事迎了出来，态度恭敬：
“原来是青岚宗夜师兄驾临，有失远迎。不知夜师兄要寻哪位同门？”
“林风。”顾云初开口。
“林风？”
执事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回两位，我落云宗内外门弟子名录中，并无名为林风的弟子。”
顾云初眼神一凝：“确定？”
“千真万确。”
执事肯定道，“弟子名录每月核对，绝不会错。许是两位记错了名字，或是林风道友并非我宗弟子？”
夜宸看向顾云初。
顾云初沉默片刻：“可否查阅近十年所有新入宗弟子的记录？”
执事面露难色：“这……涉及宗门……”
夜宸适时地递过去一个小玉瓶，里面装着几颗对筑基修士有益的丹药，微笑道：
“有劳师兄，这位顾姑娘寻人心切，还请行个方便。”
执事接过丹药，感受到其中精纯的药力，脸上顿时堆起笑容：
“夜师兄客气了，请随我来。”
在执事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负责弟子登记的“录名殿”。
顾云初亲自以神识扫过近十年所有新入宗弟子的名册、画像甚至残留的气息印记。
没有。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叫“林风”的人。
甚至没有容貌、气质与他相似者。
林风，在这个世界，在落云宗，同样“不存在”。
“怎么会……”顾云初眉头紧锁。
如果林风在此界也是“无”，那“一人之无，一人之有”又从何谈起？
难道她的推断错了？
还是说，林风的“有”，并不体现在宗门身份上？
“顾姑娘，或许这位林风道友是散修，或用了化名？”夜宸猜测道。
顾云初摇头。“不可能。”
“去弟子起居区域看看。”顾云初道。
执事有些犹豫，但看了看夜宸，还是同意了。
他们走访了外门弟子聚居的山谷，内门弟子修炼的洞府区域，甚至杂役弟子劳作的后山。
顾云初的神识过滤着每一处可能的气息。
没有。
依旧没有。
就在经过一片竹林时，夜宸肩头一直懒洋洋的白泽，忽然动了动鼻子。
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呦”鸣，眼睛看向竹林深处，带着一丝困惑。
“小白，怎么了？”夜宸轻声问。
白泽能通万物之情，晓天下状貌，它的异常反应立刻引起了顾云初的注意。
“它感知到了什么？”顾云初问。
夜宸与白泽心意相通，细细感应后，有些不确定地道：
“小白似乎感觉到……这片竹林里，有一丝非常淡的、不和谐的‘空无’之感。很奇怪，就像那里本该有什么东西存在过，却被硬生生挖走了一样。”
顾云初心脏猛地一跳！
空无！
被挖走！
她立刻走向那片竹林。
竹林清幽，灵气普通，并无特异之处。
但顾云初以混沌灵力细细感知。
果然，在竹林中央一片空地上，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虚无”痕迹。
仿佛那里曾经有一个“锚点”，一个与某人因果紧密相连的点，如今却被连根拔起，只留下一个浅淡的“印痕”。
这感觉，与她探查自己过往痕迹时的“干净”不同。
这是一种存在过又被强行抹除的痕迹！
林风！
他在这里存在过！
但被某种力量，将他与此地相关的所有因果、所有存在证明，都“抹去”了！
所以名册无他，记忆无他，唯有一些极细微的“痕迹”残留，被白泽这种感知逆天的神兽捕捉到。
顾云初站在那片空地上，晚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她闭上眼，尝试用混沌道基去共鸣、去追溯那残留的源头。
隐约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少年身影，在此地练剑、打坐、与同伴说笑……
但下一瞬，所有影像迅速淡去，只剩下空洞的“无”。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夜宸：
“夜宸，在你所知的所有记载、传闻，甚至最荒诞的故事里，有没有这样一种情况——”
“一个人，他明明存在过，做过许多事，与许多人有过交集，但突然有一天，关于他的一切记录、记忆，甚至世界对他的‘承认’，都消失了。仿佛他从未出生，从未活过。”
夜宸被她突然严肃的语气和问题问得一愣。
他认真思索片刻，缓缓摇头：
“顾姑娘，这等事……闻所未闻。
除非是修炼了某种逆天改命、遮掩天机的禁忌秘术，或者……触及了某种至高无上的法则反噬。”
他肩头的白泽也歪了歪头，轻轻“呦”了一声，似乎也在表示未曾听说过。
顾云初的心沉了下去。
连白泽都不知道……
这意味着，林风身上发生的“被抹除”，其层次可能极高，甚至涉及这个“因果秘境”最核心的规则。
线索似乎又断了。
不，还有一个方向。
顾云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夜宸身上。
这个世界的“有”，这个气运滔天、被世界所钟爱的天命之子。
如果林风的“无”是异常，那么夜宸的“有”，是否……也有些过于“标准”和“完美”了？
她想起残卷上那句“双人同入，互为镜鉴”。
她和林风是镜鉴。
那她和夜宸呢？
这个“夜宸”，真的是他原本该有的样子吗？
一个近乎疯狂的猜想，在她心底悄然萌芽。
但她需要更多的证据。
“先回落云宗安排的客舍。”顾云初说道，语气恢复了平静。
她需要时间，重新梳理一切。
而夜宸看着顾云初陷入沉思的侧脸，阳光开朗的笑容下，眼底深处，也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茫然。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破碎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