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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余烬里最后一点红光熄灭时,丛林被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彻底吞噬。盐带来的饱足感还残留在舌尖,但守夜的陈沐阳不敢有丝毫懈怠。他背靠冷硬的岩石,耳朵极力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枝叶摩擦的沙沙声、远处溪流的呜咽、还有那些无法分辨来源的、极其细微的窸窣。父亲陈景行在药草苦涩气息包裹中沉沉睡去,那条伤腿在睡梦中仍微微蜷着。盐是希望,但在这片无边的绿色牢笼里,希望永远与危机比邻而居。

天光艰难地刺透浓密树冠,将营地染成一片湿漉漉的灰绿。陈沐阳活动着因守夜而僵硬的身体,第一件事便是查看陶罐碎片上烘着的盐。经过一夜篝火余温的舔舐和清晨林间水汽的浸润,那些灰紫色的盐粒变得干燥、松散,呈现出一种粗糙的结晶质感。他用指尖捻起一小撮,纯粹的咸味在口中弥漫开,带着一丝矿物特有的微涩,却比昨日滤出的湿盐更加鲜明、纯粹。生存的基石,又多了一块。

“爹,感觉怎么样?”他蹲到父亲身边,小心掀开盖在伤腿上的棕榈叶。银绒草糊已经干结,伤口边缘的红肿似乎消褪了一点点,但深部的青紫色淤痕依旧刺眼。

陈景行皱着眉活动了一下脚踝,倒吸一口冷气:“嘶…还是吃不住力,肿得紧。不过有盐了,总归是好些。”他看着儿子将珍贵的盐粒小心刮进一个干燥的小竹筒,用木塞塞紧,眼中满是忧虑,“别光顾着我,你自己当心。昨天那条蛇…”

“我记着呢。”陈沐阳打断父亲的话,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他将装好盐的竹筒塞进腰间藤蔓编的小网兜里,贴身放好,那冰凉坚硬的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盐有了,但肉食快见底了。藤壶挖一次不容易,得省着点。我今天得去试试,看能不能弄点别的。”

“陷阱?”陈景行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打算。

“嗯。”陈沐阳点头,目光投向营地外围更茂密的丛林,“昨天发现盐霜的那片空地附近,腐殖土上有很多小兽的足迹,像是什么鼠类或者小貘。溪边也总有蹄印,虽然模糊,但个头不小。”他拿起打磨锋利的石片和几根柔韧的藤条,“碰碰运气。总比空等着强。”

没有多余的言语,父子俩都清楚这是唯一的出路。陈沐阳再次检查装备:反曲弓背好,普通箭袋挂在顺手的位置,腰后特制的藤蔓箭袋里,三支裹着油布树叶的毒箭箭头冰冷地向下,如同蛰伏的毒蛇。獠牙矛是探路的杖,也是最后防身的武器。他最后喝了几口用新盐调过的、略带咸味的溪水,便像一道影子般滑入了晨雾弥漫的丛林。

目标明确:盐肤木空地边缘的兽径。

再次踏足这片区域,白天的光线让他看得更清楚。空地周围,高大的乔木根系虬结,形成天然的屏障和通道。在几棵巨大的板根树下,松软的腐殖土被反复踩踏,形成了几条清晰的、碗口粗细的“小路”,消失在浓密的蕨类和灌木丛中。陈沐阳蹲下身,仔细辨认着足迹——小巧的三趾或四趾印,有些边缘带着细小的爪痕,杂乱却方向一致。是某种习惯走固定路线的小型林栖动物。

他选中了其中一条被踩踏得最为光滑的兽径,位置在一丛巨大的滴水观音叶片下方,正好处于动物可能奔跑的路径上。陷阱的原理很简单:利用动物的体重触发机关,用藤蔓套索勒住它的脖颈或身体。

制作过程却需要耐心和巧劲。他先用石片砍下几根粗细适中、韧性极佳的藤条,削去枝叶。接着,寻找一棵靠近兽径、手腕粗细的弹性极好的小树作为“动力源”。他用石片在树干离地约一米的高度小心地刻出一道深槽,防止藤索滑脱。随后是关键的套索环节:将一根长藤的一端牢牢系在弹性小树的树干上,另一端则挽成一个活结的圈套。圈套的大小要适中,既能套住目标猎物(如小貘或大型鼠类)的脖颈或前半身,又不能太大导致轻易挣脱。他将圈套小心地悬垂在兽径正上方约十厘米处,用几根细小的枯枝轻轻架住,保持圈口张开的状态。最后一步是绊线:用另一根细而结实的藤蔓,一头系在固定圈套的枯枝上,另一头则横过兽径,绷紧后固定在路径对面的另一棵小树根部。绊线离地仅几厘米,隐藏在落叶之下。

做完这一切,陈沐阳已是满头大汗。他后退几步,从各个角度观察自己的“作品”。圈套悬垂的位置、绊线的高度、弹性小树弯曲蓄力的角度…他反复调整,直到确认猎物只要正常经过绊线,就必然触发机关,被瞬间收紧的套索勒住并吊离地面。最后,他小心地用周围的落叶和枯枝,将绊线、圈套的支撑点以及系在树上的藤索根部仔细伪装起来,只留下那条光溜溜的兽径本身。一个原始却致命的死亡陷阱,在寂静的丛林里悄然布下。

他没有停留,又在附近另外两条足迹明显的路径上,如法炮制地设置了两个类似的套索陷阱。陷阱点都做了只有他自己能辨认的细微标记。做完这些,时间已近正午。他没有立刻返回,而是沿着昨天发现盐肤木的方向,仔细搜索更大范围的区域。

丛林慷慨又吝啬。除了盐肤木,他又发现了几丛结着黄色小果、尝起来酸涩却水分充足的灌木(可能是某种野生的番石榴近亲),小心地采集了一些。在一条极小的、几乎被蕨类淹没的溪流分支旁,湿润的石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深绿色的苔藓。他用石片刮下一些,苔藓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泥土和植物气息。塔卡娜曾说过,某些苔藓富含胶质,或许能用来粘合或处理伤口。他将苔藓和野果用大片的棕榈叶包好。

就在他准备带着收获返回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嗡嗡”声钻入耳朵。这声音不同于任何虫鸣,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持续性。他立刻停下脚步,屏息凝神,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四周。声音似乎来自左前方一片低洼的、积着浑浊浅水的湿地。那里植被更加茂盛,腐烂的气味也更浓。

他握紧獠牙矛,放轻脚步,如同捕猎的猫科动物般悄然靠近。随着距离拉近,“嗡嗡”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一种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啃噬声?拨开一丛挂着水珠的肥大野芋叶,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翻搅:

一具早已高度腐败的动物尸体半埋在湿地的烂泥和腐叶中,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态。肿胀发黑的皮肉绽开,露出森森白骨,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蠕动着的白色蛆虫,如同沸腾的米粥。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恶臭扑面而来!无数绿头苍蝇和不知名的小飞虫围绕着这团腐肉疯狂飞舞、起落,发出持续不断的“嗡嗡”轰鸣。一些甲虫和蚂蚁也在腐肉边缘忙碌地穿梭、啃噬。这里简直是一个死亡与分解的微型狂欢场。

陈沐阳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迅速后退几步。腐尸!丛林里最危险的污染源之一!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刚才采集的苔藓,离这片腐尸湿地太近了!他毫不犹豫地将包着苔藓和野果的棕榈叶包扔得远远的。沾染了腐尸附近空气的东西,都可能携带致命的病菌。他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恐怖的景象,加快脚步,迅速远离这片死亡之地,同时牢牢记住这个需要绝对避开的危险区域。

返回营地的路格外漫长,腐尸的景象和气味仿佛黏在了脑海里。当他重新看到溪流和对岸营地的轮廓时,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怎么样?”陈景行靠在大石上,看到儿子回来,立刻问道。他敏锐地注意到儿子脸色有些发白。

“设了三个套索,看运气了。”陈沐阳将采集的野果递给父亲,简短地带过了发现腐尸的经历,“…离那里远点,那味道不对,虫子多得吓人。”他重点强调了腐尸的位置和危险性。

陈景行脸色凝重地点点头,拿起一颗黄色野果,在破衣服上擦了擦,小心地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水让他眉头紧锁,但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滋润。“腐肉…大凶之地。别说是吃,靠近都容易惹病。记牢位置,绕着走。”

傍晚时分,陈沐阳决定去查看陷阱。溪水依旧冰冷刺骨,但有了昨天的经验,他过河的动作快了不少。再次踏入对岸的丛林,光线已经变得昏暗。他心中并没有太大期待,陷阱捕猎本就是撞大运的事。

然而,当他靠近第一个陷阱点时,一种异样的声音隐约传来——不是动物的嘶鸣,而是沉重的、有节奏的挣扎声,伴随着枝叶被猛烈拉扯、折断的“咔嚓”声!

陈沐阳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反手取下背上的反曲弓,一支普通箭矢无声地搭上弓弦,獠牙矛紧握在左手。他猫着腰,利用树干和巨大的气根作为掩护,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向陷阱点潜行。

声音来自他设置第一个陷阱的板根树下。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陷阱奏效了!但猎物远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

被弹性小树吊在半空的,不是预想中的小貘或大老鼠,而是一头体型壮硕的野兽!它肩高足有半米多,浑身覆盖着粗糙硬直的、棕黑色夹杂灰白的鬃毛。短粗的脖子上,那根柔韧的藤条套索深深地勒进了皮肉里,几乎要嵌进骨头!它的四只粗壮的、带着坚硬蹄子的蹄子疯狂地蹬踹着空气和旁边的树干,试图挣脱。巨大的力量将作为动力源的那棵弹性小树拉得弯成了几乎对折的弓形,树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根系处的泥土都被掀起了不少。最骇人的是它的脑袋——长吻前端伸出一对微微上弯、白森森的獠牙,此刻正随着它剧烈的挣扎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充满痛苦与暴怒的“哼哧!哼哧!”声而疯狂地摆动!一双充血的小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疯狂!

一头成年的雄性野猪!丛林里最暴躁、最危险的猛兽之一!套索意外地套住了它的前腿腋下靠近脖颈的位置,而非预想的脖颈,这反而让它没有被立刻勒毙,也给了它疯狂挣扎的力量!

陈沐阳的心脏狂跳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这绝对是陷阱带来的最糟糕的结果!受伤、被困的野猪,比任何主动攻击的猛兽都要危险百倍!它挣扎的力量如此巨大,那棵作为“动力”的小树随时可能崩断或者被连根拔起!一旦它挣脱,狂怒的野猪会摧毁眼前的一切活物!

不能犹豫!必须在它挣脱前解决它!否则父子二人都将陷入绝境!

普通箭矢对付这种皮糙肉厚、生命力顽强的猛兽,尤其是在它疯狂挣扎的状态下,很难一击致命。射中非要害,只会更加激怒它!

陈沐阳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他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搭着普通箭矢的弓弦,右手闪电般探向腰后——那个特制的藤蔓箭袋!他的手指精准地捻住了其中一支裹着油布树叶的箭矢尾部!

抽箭、搭弦、开弓!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在呼吸之间!

沉重的毒箭取代了轻巧的普通箭矢,搭在了紧绷的弓弦上。粗糙的箭杆握在手中,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致命感。箭头包裹的油布树叶下,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唯一能在这种距离下,对这头狂暴巨兽造成致命杀伤的武器!

目标——野猪相对脆弱的侧后肋部!那里皮相对薄,靠近心肺!

野猪依旧在疯狂地挣扎、甩头,试图用獠牙去够勒住它的藤索。巨大的身躯不断扭动,寻找着射击的窗口需要无比的耐心和冷静!

陈沐阳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呼吸变得极其悠长、缓慢,身体纹丝不动,只有目光紧紧锁住野猪每一次扭动暴露出的要害区域。弓弦被缓缓拉开,粗糙的麻绳深深嵌入手指,木弓臂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冰冷的燧石毒箭头,在昏暗的林间闪烁着幽暗的微光,如同死神睁开的眼睛。

就是现在!

野猪又一次奋力蹬踏后腿,身体短暂地向左侧扭转,将右侧的肋部暴露出来!那个瞬间,它的动作因为力竭而出现了一丝凝滞!

弓弦震响!低沉而充满力量!

“嘣——!”

毒箭离弦!

没有普通箭矢破空的尖啸,这支更重、裹着油布的毒箭,飞行轨迹更加低沉、迅捷,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的破风声!如同一道贴地飞行的黑色闪电,直扑野猪暴露出的侧肋!

“噗嗤!”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扎透厚皮革又深入血肉的钝响!

沉重的毒箭,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地、完全没入了野猪的右侧肋部!只留下短短一截箭羽和包裹箭杆的油布树叶露在外面!

“嗷呜——!!!”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完全不似猪嚎的惨嚎猛地爆发出来!野猪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被射中的反方向(左侧)剧烈地抽搐、痉挛!被套索勒住的脖颈和前躯疯狂地向上挺起,四蹄的蹬踹瞬间失去了之前狂暴的节奏,变得混乱而无力!那双充血的小眼睛猛地凸出,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惊恐!

毒!见血封喉的剧毒!

毒素随着血液奔流,以恐怖的速度侵袭着它的神经和心脏!

野猪的挣扎并未立刻停止,反而在剧毒的刺激下爆发出最后、也是最混乱的疯狂。它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口鼻喷出带血的泡沫,身体剧烈地甩动、撞击着旁边的树干和板根,巨大的力量让整个陷阱装置都在呻吟、颤抖。被毒箭射中的部位,黑色的血液混合着组织液,开始顺着箭杆周围缓缓渗出,染黑了粗糙的鬃毛。

但这疯狂的垂死挣扎只持续了不到二十秒。它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粗壮的四肢开始发软、颤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巨大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被吊着的前躯无力地垂落,只剩下后蹄还在微微抽搐。凸出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变得浑浊而空洞,口鼻处流出的血沫也渐渐止息。

林间瞬间恢复了寂静,只有那棵被拉弯的小树,还在发出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以及套索勒紧皮肉发出的细微“咯咯”声。浓烈的血腥味和野猪特有的骚臭味混合着,在潮湿的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陈沐阳依旧保持着放箭后的姿势,弓弦还在微微震颤。他的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握着弓臂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决断和精准到毫厘的射击,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神和体力。他看着那头悬挂着、已然毙命的庞大猎物,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面对这庞然大物的沉重压力。

他不敢立刻上前。毒箭的威力超乎想象,但他必须确认这头猛兽彻底死亡。他静静地等待了几分钟,直到野猪的尸体再无任何动静,连最后一丝抽搐都停止了。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他先用獠牙矛远远地捅了捅野猪的腹部和眼睛,确认毫无反应。然后,他强忍着不适,开始处理这巨大而棘手的收获。

首要任务是放血。他拔出腰间的锋利石刀,小心地避开野猪粗硬的鬃毛和厚皮,在它相对柔软的咽喉下方找准位置,用力切割开颈动脉。温热的、暗红色的血液立刻汩汩涌出,流淌到下方的腐殖土上,迅速渗入泥土。放血能极大改善肉质,延缓腐败,在闷热的丛林里至关重要。

接着是解下猎物。那棵作为“动力”的弹性小树早已被拉得濒临断裂,树根松动。他小心翼翼地用石刀割断了勒进野猪前腿腋下皮肉里的藤条套索。沉重的尸体“嘭”地一声砸落在松软的腐殖土上,溅起一片枯叶和泥土。

分割这头超过百斤的野兽是一项浩大而充满血腥的工程。陈沐阳用獠牙矛和石刀配合,先费力地剥开坚韧的厚皮。鬃毛下的皮层坚韧异常,脂肪层很厚。他必须极其小心,避免划破内脏污染肉质。开膛破肚时,腥臊的内脏气味混合着血腥味更加浓烈刺鼻。他迅速取出心、肝等可食用的内脏,小心地割下两条肥厚的后腿肉和相对完整的肋排——这是最精华、最容易携带和保存的部分。猪头过于沉重,獠牙或许有用,但暂时无法处理,只能忍痛放弃。剩下的躯干和内脏,他拖到远离陷阱和营地方向的密林深处,用大量枯枝落叶草草掩盖。这浓烈的血腥味,很快就会引来丛林里的清道夫——鬣狗、秃鹫、蚂蚁…它们会处理干净,但也可能引来更危险的东西。

当陈沐阳扛着用坚韧藤条捆扎好的、沉甸甸的两大条猪后腿肉和一大扇肋排,以及包裹着心肝的棕榈叶包裹,再次艰难地涉过冰凉的溪水回到营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篝火被陈景行重新点燃,跳跃的火光映照着父亲震惊而担忧的脸。

“老天爷…这是…野猪?!”陈景行看着儿子卸下那沾满血污的沉重肉块,声音都有些发颤。那獠牙的形状和鬃毛的硬度,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嗯。陷阱套住的。”陈沐阳疲惫不堪地坐下,大口喘着气,简略地讲述了经过,重点强调了毒箭的一击致命,“…那毒,厉害得紧。放倒它…没撑过二十息。”

陈景行听得心惊肉跳,看着儿子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复杂。他挣扎着想起身帮忙处理这些珍贵的肉食。

“您别动!”陈沐阳立刻制止,“腿伤要紧。我来弄。”

当务之急是处理这些肉,防止在闷热的夜晚腐败。盐,此刻派上了决定性的用场!

陈沐阳在篝火旁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面,铺上大片的棕榈叶。他将还带着体温的猪后腿肉和肋排放在上面。先用干净的溪水反复冲洗掉表面的血污。然后,他拿出那个珍贵的竹筒盐罐。

他小心地拔掉木塞,倒出里面灰紫色的、结晶粗糙的盐粒。盐的数量有限,必须用在刀刃上。他先抓起一小把盐,用力地在猪腿肉厚实、脂肪丰富的部位反复揉搓、按压。粗糙的盐粒摩擦着肉纤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盐分迅速渗透进肉的表层,析出一些血水。接着,他用石刀在肉块较厚的部位划开几道深深的口子,将珍贵的盐粒仔细地、用力地塞进这些刀口深处,确保盐分能渗透到内部。对于肋排,他也如法炮制,在骨缝间和肉厚的地方仔细揉搓上盐。心肝则切成小块,同样用盐仔细揉搓一遍。

一层薄薄的盐霜覆盖上了肉块的表面,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着微光。浓烈的血腥味中,开始混入一丝咸鲜的气息。虽然远不如现代精盐的效果,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延长这些宝贵肉食保存时间的方法——腌渍。

处理完所有肉块,陈沐阳将它们一层层叠放在干净的棕榈叶上,用更多的棕榈叶紧密包裹起来,最后用柔韧的藤条捆扎结实,做成一个巨大的“肉粽”。他将这个沉甸甸的包裹吊在了营地附近一棵大树的较高枝丫上,远离地面,希望能避开一些地面的虫蚁和嗅觉灵敏的小型食腐动物。夜间的低温也能帮助延缓腐败。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累得虚脱。手上、身上沾满了血污和盐粒,混合着汗水和溪水,黏腻不堪。他用溪水草草清洗了一下,才疲惫地坐到篝火边。

陶罐里炖着清水和几块切碎的野猪肉边角料,撒了一点珍贵的盐。汤水翻滚着,散发出一种原始的、带着血腥和咸味的肉香。父子俩默默地喝着这简陋却无比珍贵的肉汤,补充着消耗殆尽的体力。

跳跃的火焰在陈沐阳年轻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后那个特制的藤蔓箭袋。里面,只剩下两支裹着油布树叶的毒箭,冰冷而沉重。

野猪的獠牙仿佛还在眼前晃动,毒箭没入肋部时那沉闷的声响和野猪垂死的惨嚎,依旧在耳边回荡。毒箭的威力毋庸置疑,但也用掉了一支。

丛林深处,无边的黑暗似乎比昨夜更加浓稠。吊在树上的腌肉散发着诱人的气息,飘向未知的领域。溪流对岸,那片刚刚赐予他们盐霜和野猪的丛林,此刻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陈沐阳握紧了手中的獠牙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盐有了,肉也有了。但一种更深沉、更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们似乎用这短暂的丰足,惊醒了这片丛林深处某些更古老、更沉默的东西。下一次注视黑暗时,回望他的,将不再是单纯的未知,而是被血腥和盐味吸引而来的、真正致命的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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