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岳镇的晨雾裹着槐花香，漫过黎家小院的竹篱笆。念雪踮着脚够院墙上的牵牛花，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 她腕上缠着根红绳，绳头系着片龙鳞状的花瓣，是昨夜从靴底发芽的怪花上摘下的，此刻正泛着淡淡的金光。
“站稳了。” 黎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手里捏着根三尺长的竹枝，枝梢削得光滑如剑。他望着小姑娘摇摇晃晃的身影，想起十年前在断魂崖，她也是这样攥着自己的衣角，乌溜溜的眼睛里全是依赖。
念雪慌忙收脚，扎了个不伦不类的马步，膝盖歪向一边，像只没站稳的小鹿。“叔叔，这‘四平马’好难，比爬树还累。” 她鼓着腮帮子抱怨，鼻尖沁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滚到下巴，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
黎童竹枝轻挥，“啪” 地打在她膝盖内侧：“岳家枪的桩功，讲究‘膝如夹钳，腰似转轴’，你这样松松垮垮，敌人一脚就能踹翻。” 他俯身帮她摆正姿势，指尖触到小姑娘胳膊上的薄茧 —— 那是日日爬树、帮林潇潇劈柴磨出来的，“记住，练武不是耍玩，是保命的本事。”
念雪咬着唇点头，小手死死按在膝盖上，指节泛白。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倒让那股倔强添了几分灵动。院门外传来 “叮叮当当” 的声响，林潇潇扛着捆柴火走过，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笑：“小丫头片子，当年你黎叔叔站桩，一站就是四个时辰，尿了裤子都不肯动。”
“林姐姐！” 念雪的脸腾地红了，膝盖一松，马步顿时散了。黎童竹枝再挥，这次却不是打她，而是卷住片飞来的槐树叶，顺势往她手心一送：“试试‘流云手’的起式，接住它。”
念雪慌忙抬手，学着黎童教的招式，掌心画弧如抱圆，指尖刚触到树叶，那叶子却像长了眼睛，顺着她的力道滑开，飘落在地。“哎呀！” 她跺着脚懊恼，龙鳞花瓣突然发烫，掌心竟生出股微弱的吸力，将另一片落英稳稳吸在掌中。
“咦？” 黎童挑眉，竹枝在她腕间红绳上一点，花瓣的金光与红绳相触，竟在半空凝出个小小的气旋。这股气劲虽弱，却带着双龙符的影子 —— 当年他初学 “山河拳” 时，也是这般在符光指引下打通经脉。
“是这花瓣的缘故？” 林潇潇凑过来，长鞭在指尖绕了个圈，鞭梢轻触气旋，竟被弹开半寸，“倒像是‘吸星掌’的入门功夫，可你没教她内力心法啊。”
黎童没说话，只是望着念雪掌心的气旋，忽然想起秦老栓临终前的话：“有些东西，比符、比枪更重要，得等个干净的孩子来传。” 他竹枝一挑，将落英扫向空中，“再试一次，用心去接，别只用手。”
念雪深吸一口气，这次没急着抬手，而是盯着飘落的花瓣，小脸上满是专注。就在花瓣即将落地的刹那，她手腕轻转，红绳上的龙鳞花瓣突然亮起，掌心的气旋猛地扩大，竟将周围的槐花瓣都卷了过来，在她身前绕成个小小的花环。
“成了！” 念雪欢呼着跳起来，忘了桩功的酸痛。黎童看着她雀跃的模样，竹指在掌心转了个圈，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 这孩子的悟性，竟比当年的自己还高，可望岳镇的平静，能护她多久？
日头爬到头顶时，赵九摇着折扇来了，扇面上多了几笔新画的山水，落款处盖着个小小的 “赵” 字印。“黎大教头，镇上的孩子都学着念雪扎马步呢，连王掌柜家的胖小子都摔了八回屁股墩。” 他往石桌上抛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芝麻饼，“岳铃让我来问，下午要不要去后山靶场练箭？”
念雪的眼睛立刻亮了，她最盼着学射箭，林潇潇那柄牛角弓在她眼里，比镇上最好看的花布还稀罕。黎童却摇头：“先把桩功练扎实。《孙子兵法》说‘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根基不稳，学再多招式也是花架子。”
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急促得像打鼓。赵九的脸色瞬间变了，折扇 “啪” 地合上：“是快马，镇上平时没这动静。” 他掠上篱笆墙，只看了一眼就跳下来，声音压得极低，“是京城来的驿兵，带着太子仪仗，正在镇口的老槐树下问话。”
“太子？” 林潇潇的长鞭猛地绷紧，“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黎童捏紧了竹枝，指尖泛白。望岳镇藏在大别山深处，连金兵都鲜少踏足，京城的人怎么会找来？他突然想起赵九行囊里那封盖着 “太子” 印鉴的密信，心沉了下去 —— 当年耶律楚材没找到的破阵图，难道惊动了朝廷？
“念雪，回屋去。” 黎童的声音很沉，“把窗板关好，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小姑娘虽不懂为何突然紧张，却听话地往屋里跑，跑了两步又回头，攥着红绳问：“叔叔，是不是坏人来了？我能帮你打架。” 她晃了晃掌心的龙鳞花瓣，金光在她眼底跳动。
“乖，” 黎童摸了摸她的头，“等你把‘四平马’站稳了，再帮叔叔打架。”
念雪点点头，转身钻进屋里。黎童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竹枝往腰间一插，对林潇潇和赵九道：“走，去看看。”
镇口的老槐树下，果然停着三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驿兵穿着锦缎制服，腰间佩着金鱼袋，正对着岳家祠堂的方向指指点点。为首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玉冠束发，青衫上绣着暗龙纹，虽未穿朝服，眉宇间的贵气却藏不住 —— 正是当朝皇太子赵衡。
他身边站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尖着嗓子喊：“望岳镇的人听着！太子殿下南巡，闻此地有岳元帅旧部之后，特来寻访。有知情者速来回话，重重有赏！”
黎童躲在铁匠铺的门后，看着赵衡腰间的玉佩，突然皱起眉 —— 那玉佩的纹路，竟与赵九祖传的半块虎符隐隐相合。赵九凑过来，折扇遮住半张脸：“是我堂兄。他三年前就开始寻访岳家后人，说是要重修岳元帅祠。”
“重修祠堂？” 林潇潇冷笑，长鞭在袖中绕了个圈，“我爹说，京城的官儿十个里有九个是笑面虎，嘴上说得好听，说不定是为了破阵图来的。”
正说着，赵衡突然朝铁匠铺的方向看来，目光锐利如鹰：“那边藏着人？出来说话。”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了一片。
黎童刚要迈步，赵九却拽住他，折扇指向赵衡身后的两名护卫：“那两个是‘锦衣卫’的高手，腰间配的是‘绣春刀’，不好对付。咱们先避避。”
三人刚退回小巷，就听赵衡的声音追过来：“我知道你们在这儿。岳元帅的‘破阵图’，与其藏着发霉，不如献出来，本王保望岳镇一世平安。”
念雪在屋里扒着窗缝，见黎童被人逼迫，小拳头攥得咯咯响。她突然想起黎童教的 “流星赶月”，摸出兜里的石子，顺着窗缝就往外扔 —— 石子没打中任何人，却 “啪” 地砸在赵衡的马头上。
“放肆！” 太监尖叫着就要冲过来，赵衡却抬手拦住，望着石子飞来的方向，嘴角竟勾起抹笑意：“好俊的准头。是哪家的孩子？出来让本王瞧瞧。”
念雪吓得缩回脑袋，正撞进黎童怀里。黎童抱着她往地窖跑，林潇潇和赵九紧随其后。地窖门刚关上，就听院外传来脚步声，赵衡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带着几分玩味：“这院子的槐树下，埋着东西吧？”
黎童的心猛地一沉 —— 树下埋着的，是他从 “撼山易” 号带回来的半张《武穆遗书》，上面记载着岳元帅最精妙的阵法。他握紧念雪的手，摸到小姑娘掌心的龙鳞花瓣，那花瓣竟又开始发烫，映得地窖石壁上的奇门符号隐隐发亮。
“殿下，挖吗？” 护卫的声音响起。
赵衡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不必。有缘自会相见。” 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临走前留下句话，轻得像风，却清晰地钻进地窖，“告诉黎童，下个月十五，京城点兵，我在营里等他。”
地窖里一片死寂。念雪仰着头问：“叔叔，他认识你？”
黎童没说话，只是望着石壁上发亮的符号，突然想起秦老栓的话：“龙符现世，不是结束，是开始。” 望岳镇的平静，终究是藏不住了。
夜幕降临时，念雪已经睡熟，小手里还攥着那片龙鳞花瓣。黎童坐在灯下，展开《武穆遗书》的残页，上面的阵法图谱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林潇潇端来碗姜汤，长鞭放在桌边，鞭梢的火星还没熄：“真要去京城？”
“不去，他们会烧了镇子。” 黎童的指尖划过图谱上的 “九宫连环阵”，“赵衡想要的不是遗书，是能排兵布阵的人。” 他抬头看向窗外，望岳镇的星星比别处亮，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小院，“念雪的功夫还得练，等她能接住我的竹枝，就带她一起去。”
林潇潇刚要说话，赵九突然从外面冲进来，折扇上沾着泥：“不好了！镇外的竹林里有动静，像是…… 金兵的斥候！”
黎童猛地站起身，残页被风吹得哗啦响。他望向念雪熟睡的脸，小姑娘眉头皱了皱，像是做了噩梦。月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在她掌心的龙鳞花瓣上，那花瓣突然化作道金光，钻进她的眉心，消失不见。
“看来，不等下个月了。” 黎童抓起墙角的沥泉枪，枪缨上的红花在夜里格外鲜艳，“通知镇上的人，按‘六丁六甲阵’布防。”
院外的老槐树突然 “哗啦” 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树上。黎童持枪冲出，只见树杈上站着个黑影，手里的弓箭正对着念雪的窗户。他枪尖一抖，使出 “回马枪” 的变式，枪杆如灵蛇窜出，缠住对方的弓弦 —— 那黑影竟是个金兵，脖子上挂着耶律楚材的令牌！
“耶律楚材的‘影卫’！” 林潇潇的火鞭同时甩出，卷住黑影的脚踝，“他怎么找到这儿的？”
黑影不说话，突然咬碎嘴里的毒囊，身体软得像泥。黎童在他怀里摸出封信，墨迹是新的，上面只有一行字：“太子邀你，我亦邀你，看谁的诚意更重。”
风从竹林方向吹来，带着冰器的寒气。黎童望着远处摇曳的竹影，知道今夜注定无眠。他低头看向掌心的双龙符，三色龙影正盘旋着，指向京城的方向。
而屋里的念雪，眉心那道金光还未散去，她翻了个身，嘴里喃喃着：“叔叔，教我射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