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着书页世界的运转,对裴砚而言,不啻于扛着一座无形的山岳。
魂海中刚刚充盈起来的魂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流逝。每一息,都是巨大的消耗。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裴兄,你……”楚昭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他能感觉到裴砚的气息在剧烈波动,显然是施展了某种超负荷的秘术。
“无妨,还能撑住。”裴砚摇了摇头,目光却坚定地望向顾清晏,“当务之急,是进城。”
喜悦过后,是巨大的压力。他不仅要维持书页世界,隔绝苏九璃的气息,还要分出一部分心神,死死盯住那枚蠢蠢欲动的“裁决印记”。那东西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顾清晏强压下心中的担忧与焦灼,对着二人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明白,现在每一刻都无比珍贵。
在她的指引下,星舟悄无声息地降落在药王城外一处偏僻荒凉的山坳中。这里怪石嶙峋,杂草丛生,看起来早已被人遗忘。
“就是这里了。”顾清晏带着两人,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口被藤蔓和乱石半掩的古井旁。
井口早已干涸,井底堆满了枯枝败叶,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有密道的样子。
顾清晏没有解释,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玉佩。玉佩通体翠绿,上面雕刻着一株奇异的药草,枝叶舒展,栩栩如生,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她将玉佩凑到井壁一处不起眼的凹槽上,轻轻按了下去。
“咔……咔嚓……”
一阵沉闷的机械摩擦声从古井深处传来,仿佛沉睡了千百年的巨兽正在苏醒。井底的碎石和枯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向两旁,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黝黝的洞口,幽深的寒气从中扑面而来。
“走!”
顾清晏率先跳下,裴砚和楚昭紧随其后。
秘道之内,阴冷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和淡淡的霉味。脚下是湿滑的石阶,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
裴砚的目光扫过两侧的石壁,瞳孔微微一缩。他发现石壁上并非光秃秃一片,而是刻满了无数繁复玄奥的阵法纹路。这些阵纹连绵不绝,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屏蔽法阵,只是年代太过久远,许多地方的灵光已经黯淡,甚至出现了断裂和破损。
“这是太医院的‘求生道’。”顾清晏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回响,带着几分落寞,“由数百年前的一位先祖所建,为的是给太医院在遭遇灭顶之灾时,留下一线生机。知晓此地和信物的,唯有历代首座。”
她手中的“药王佩”,便是开启此地的唯一钥匙。
想来那位先祖也未曾料到,这条本该用以躲避外敌的秘道,如今却被首座的亲生女儿,用来潜回自己的家。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秘道比想象中更长,仿佛要一直通往地心。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好几处因年久失修而失控的机关。一处喷吐着毒雾的墙孔,被楚昭用一件法器提前引爆;一处地面塌陷的陷阱,则被裴砚凭借系统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提前预判,带着众人绕了过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光。
当他们从秘道的尽头钻出时,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药香扑鼻而来,瞬间冲散了秘道中的阴冷腐朽。
眼前,是一间堆满了各种药材的巨大仓库。一捆捆晒干的药草,一个个贴着标签的药柜,分门别类,井然有序。
“快,换上衣服。”顾清晏迅速从一个角落里翻出几套灰扑扑的粗布长袍,这是太医院最低阶药徒的服饰。她自己也利落地换上,又拿出几样瓶瓶罐罐,为裴砚和楚昭进行简单的易容,改变了他们的肤色和眉眼神采。
做完这一切,她才推开仓库厚重的木门,带着两人走了出去。
门外的世界,让裴砚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便是医道圣界,药王城!
街道由一种洁白的玉石铺就,一尘不染。空气中浮动的不再是凡俗的尘埃,而是沁人心脾的药香。街道两旁的建筑古朴典雅,飞檐斗拱,处处透着一股厚重的历史底蕴。
最引人注目的,是街上来往的行人。
他们无论修为高低,几乎都身着样式各异的药袍。从这些服饰上,便能清晰地分辨出他们的身份与地位。
身穿灰色粗布袍的药徒,行色匆匆,低着头沿着街道两侧行走,不敢有丝毫逾越。身穿白色锦袍的,则是正式的医师,他们胸口大多佩戴着代表品阶的徽章,从一叶到三叶,泾渭分明。而那些身穿青绿色长袍,袍角用银线绣着祥云药草纹路的,地位显然更高,所过之处,低阶医师和药徒无不躬身行礼,主动让道。
“在药王城,医道品阶,就是一切。”顾清晏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自嘲,“你穿什么颜色的袍子,戴几叶的徽章,就决定了你能去什么地方,能接触什么等级的药材,能享受什么样的资源。这里,比任何皇朝的等级制度,都要森严。”
她的话音未落,裴砚就看到一队修士迎面走来。他们并非身着药袍,而是一身赤红色的劲装,胸口绣着一尊熊熊燃烧的丹炉,正是丹心阁的标志!
这群人个个气息强横,神情倨傲,手持法器,在街道上大摇大摆地巡逻,目光不时扫过周围的药师,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不屑,俨然已经成了这座城市新的掌控者。
原本还算和谐的街道气氛,因为他们的出现,瞬间变得压抑起来。许多太医院的弟子脸上都浮现出屈辱和忧虑之色,却敢怒不敢言,纷纷低头,加快了脚步。
顾清晏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一丝血迹渗出。
“我们先去找孙叔,他是我爹最信任的人。”她压低声音,带着两人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然而,半个时辰后,他们站在一座被贴上了封条的府邸前,顾清晏的脸,已是一片死灰。
府邸大门上,丹心阁那刺目的丹炉封条,如同一张狰狞的鬼脸,嘲笑着她的天真。门前一片狼藉,显然是经历过粗暴的搜查。
人去楼空!
“怎么会……孙叔他……”顾清晏的身子晃了晃,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无情地击碎。
裴砚扶住了她,沉声道:“先离开这里。”
他们来到一处相对热闹的药材交易市场,这里三教九流汇聚,是打探消息最好的地方。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茶摊坐下。
周围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飘入耳中。
“听说了吗?丹心阁的李玄真,已经联合了药师盟的几位长老,说是要拨乱反正,肃清太医院的‘毒瘤’!”
“什么毒瘤,不就是借口吗?顾道全首座兢兢业业一辈子,怎么可能勾结魔道?”一个年轻药师愤愤不平地低吼。
“嘘!你不要命了!现在谁还敢替顾道全说话?”他身旁的老者连忙捂住他的嘴,“我可听说了,三天后,就是药王城百年一度的‘药王祭典’。李玄真准备在祭典上,当着天下同道的面,正式接任太医院首座之位,还要……还要公审顾道全!”
“公审?那不是要将顾首座的罪名彻底钉死吗?太狠了!”
“轰——”
最后那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顾清晏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的脸瞬间血色尽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失控的气息就要爆发。
公审……
三天后……
那岂不是说,她的父亲,将被当成一个罪人,在万众瞩目之下,被钉在医道的耻辱柱上?!
“冷静!”裴砚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一股柔和的魂力渡了过去,强行帮她稳住心神。
顾清晏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混合着无尽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
“三天……”她死死咬着嘴唇,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了!”
时间,从未如此紧迫。希望,也从未如此渺茫。
就在裴砚一边安抚顾清晏,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思索着破局之法时,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神念传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清冷而陌生。
“想救顾道全,临安西坊,枯木医馆,午夜槐树下,凭《聊斋·画皮》一节为号。”
话音一落,那道神念便如青烟般消散,再无踪迹。
裴砚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狂跳起来。
他霍然转头,目光如电,扫过人群。然而,周围人来人往,茶客们依旧在低声议论,街上行人行色匆匆,没有任何人显得可疑。
那个传音的女子,仿佛从未出现过。
临安西坊?枯木医馆?
还有……《聊斋·画皮》?!
这算什么接头暗号?在这个修仙世界,怎么会有人用他故乡的志怪小说来当暗号?
一瞬间,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震惊,如惊涛骇浪般席卷了裴砚的心神。
这究竟是陷阱,还是……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