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道长那一声“叩见守玄祖师”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金顶广场瞬间死寂!无数举着手机拍摄的游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张着嘴,瞪着眼,手机镜头都忘了对焦!几个举着隔离桩要冲上来的保安僵在原地,手里塑料棍子“哐当”掉在地上。跌坐在钞票堆里的瘦高个混混忘了喊疼,眼珠子差点瞪出眶。连郭教授和小刘都彻底石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祖师”两个字在颅内疯狂回荡!
王峰站在原地,后脑被砖块擦破的伤口渗出细微血丝,混着灰尘黏在发根,带来丝丝刺痛。但这痛感反而让他此刻的思维异常清晰。六百年前的百十年明朝记忆沉淀与穿越前现代二十多年的记忆和认知完美交融,再无半分隔阂。他看着眼前这位跪在冰冷石板上、身着打补丁旧道袍、神情激动到近乎虔诚的中年掌教,心中没有预想中的激动或感慨,反而升起一丝……荒谬?
一个四十岁左右、明显接受过现代教育的道士,对着自己这个穿着现代休闲装、刚被当成“闹事疯子”的人行此大礼?凭什么?
他微微侧身,避开了清和道长叩拜的正前方——这动作纯粹是现代人的下意识反应,不习惯被人跪拜。声音平静,带着一丝探究和纯粹的疑惑,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清和掌教?何以认定我是……守玄?”
清和道长闻声抬头,眼中激动未退,却无半分犹疑。他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态,只是挺直了腰背,目光灼灼地仰视着王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回禀祖师!武当山历代掌教秘传之物中,有一幅……绢本设色祖师真容画像!乃永乐年间宫廷画师奉旨所绘!弟子……弟子自接掌教之位,便日日供奉观瞻,祖师音容……早已铭刻于心!方才……方才祖师立于殿前,虽衣冠不同,然眉宇神韵、气度风骨……弟子……弟子绝不敢错认!”他一边说着,一边竟从怀中贴身内袋里,极其郑重地掏出一个用明黄锦缎层层包裹的扁平小包。
他颤抖着手,一层层揭开锦缎,露出里面一个巴掌大小、色泽古旧泛黄的扁平木盒。盒盖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卷颜色深暗、边缘磨损严重的绢帛。清和小心翼翼地展开绢帛一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绢上,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须发微乱、眼神却深邃沉静如古井、眉宇间带着一丝山野不羁与洞悉世事的沧桑、栩栩如生的青年道人形象,赫然呈现!画工精湛,历经数百年岁月侵蚀,人物神韵依旧扑面而来!尤其那双眼睛,平静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能看尽岁月流转!
王峰的目光落在画中人的脸上,瞳孔微微一缩。画中人的眉眼轮廓、那份沉淀于骨子里的气质……与他此刻镜中所见,几乎……别无二致! 只是画中人更显沧桑,而此刻的他,在经历了六百载沉眠与现代记忆的冲刷后,眉宇间那份不羁戾气已尽数敛去,只余下更深沉的平静。这画……竟真能跨越六百年时光,将他的“神”捕捉得如此精准!一股难以言喻的宿命感悄然爬上心头。
“原来如此。”王峰轻轻颔首,心中那点荒谬感淡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归属?他抬了抬手,示意清和起身,“掌教请起。此间……非叙话之地。”
清和道长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收起画卷,珍而重之地重新裹好收入怀中,在两名同样激动得脸色发红的中年道士搀扶下站起身来。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扫过周围依旧呆若木鸡的游客和那几个不知所措的保安,眉头微蹙,沉声道:“此间混乱,惊扰祖师清修,弟子罪该万死!请祖师移驾后山‘云水精舍’,容弟子详禀!”
“掌教!这人……他打碎了功德箱!还……”那个黑脸保安头子终于回过神来,指着满地狼藉和钞票,又惊又怒地喊道。
清和道长猛地转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掌教威严:“住口!此乃我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关门弟子守玄真人法驾亲临!区区一凡俗木箱,碎了便碎了!尔等凡夫俗子,不识真仙当面,还敢聒噪?!速速清理此地!今日金顶大殿闭门谢客!所有损失,自有山门承担!还不退下!”
保安头子被他眼神一慑,后面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清和道长那不容置疑的威严,再看看王峰那平静得深不见底的眼神,最终悻悻地低下头,挥手示意手下收拾残局。
周围游客一片哗然!议论声如同潮水般炸开!
“祖师?!”
“守玄真人?!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的关门弟子?”
“拍戏呢吧?这剧本也太扯了!”
“不像啊!你看那掌教,激动得都快哭了!”
“卧槽!快拍快拍!这绝对是年度大新闻!”
无数手机镜头再次对准了王峰和清和道长,闪光灯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更有几个举着自拍杆的主播激动得语无伦次:“家人们!见证历史了!武当掌教当众跪拜神秘男子!称其为开山祖师张三丰的关门弟子!这瓜保熟!火箭刷起来!”
王峰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这无处不在的窥视和喧嚣,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他不再停留,在清和道长及几位核心弟子的恭敬簇拥下,转身便朝那条通往“游客止步”区域的僻静小径走去。郭教授和小刘也如梦初醒,赶紧跟上。
后山“云水精舍”是一处清幽的小院,青砖灰瓦,掩映在几株苍劲的古松之下。院中一池活水,几尾锦鲤悠然游弋。空气中弥漫着松针的清香和淡淡的檀香,与金顶的喧嚣判若云泥。
精舍静室内,清和道长亲自奉上清茶(玻璃杯泡的毛尖),屏退了左右,只留两位辈分最高的老道侍立门外。他再次对着王峰深深一揖,才在对面蒲团上恭敬落座。
“祖师……”清和道长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弟子……弟子实在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竟能亲见祖师法驾!自永乐末年祖师闭关,至今六百余载!山门……山门早已物是人非……”他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感伤。
王峰端起玻璃杯,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汤和袅袅升起的热气,心境平和。他直接切入主题:“清和,我沉眠六百载,世事变迁。方才金顶所见……那金殿、那铜像、那……扫码功德箱……还有殿外那些……道士?”他语气平淡,并无苛责,只是纯粹的询问。
清和道长脸上闪过一丝苦涩,长叹一声:“祖师容禀。自前清覆灭,民国动荡,至新国鼎立……武当山早已不是当年的武当了。”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来。
“前朝……也就是清朝,朝廷虽也尊崇道教,但对我武当已不如前明那般恩宠。山门产业多有流失。至民国战乱,更是……唉,庙宇多有损毁,道众离散。待到1949年新国建立,推行土地改革与宗教政策。”清和的声音低沉下去,“所有山林土地,尽数收归……国家所有。武当山,连同山上所有宫观建筑,皆被划为……‘国家风景名胜区’,归旅游局管辖。”
“至于修行……”他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旧道袍,“真正的道门弟子,如今……十不存一。政府为发展旅游,在景区内设了‘道教文化展示区’,那些殿前引导、售卖香烛、甚至……管理功德箱的‘道士’,大多是景区聘用的工作人员,统一着装,经过简单培训,并非真正的出家修道之人。他们只算景区员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坚持,“唯有后山这片禁地,以及几处偏僻的静修小院,是政府特批,留给我等……尚存几分向道之心的弟子,作为……宗教活动场所。我等在此清修,研习经典,维持着武当道统的最后一点香火不灭。”
王峰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温热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摩挲。土地收归国有,道观变景区,道士成员工这与他六百年前所守护的“振兴道门”,已是天壤之别。但他心中并无多少愤怒或失落,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近七百年前他穿越元末前,武当就就是5A级景区,他穿越到古代后也并未改变历史,所以武当又怎会成为独立于世俗之外的清修道场?
“那幅画像……”王峰问道,“又是如何保存下来的?”
“此乃历代掌教口口相传、秘不外宣之责!”清和道长神色一肃,“自永乐后,无论朝代更迭,山门兴衰,每一代掌教接任,首要之事便是传承此画!言明画中乃我武当真正的开山祖师,守玄真人!真人乃陆地神仙之流,终有一日会归来!此画便是相认之凭!弟子便是第七十三代掌教!”
陆地神仙?归来?王峰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不过是当年朱棣敕封和他展现的些许超凡手段留下的传说罢了。不过,这画像能跨越六百年保存至今,这份传承的执着,倒是让他心中微暖。
“辛苦了。”王峰放下茶杯,声音温和。这句肯定,让清和道长眼圈瞬间又红了。
就在这时,门外侍立的一位老道神色匆匆地进来,附在清和耳边低声急语了几句。清和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看向王峰,面露难色:“祖师……外面......外面……”
王峰神识微动(虽灵力微弱,但感知远超常人),已然“听”到了精舍院墙外隐约传来的鼎沸人声和……此起彼伏的手机快门声!甚至还有扩音喇叭的喊话:“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xx新闻的!请接受采访!”、“道长!道长!让我们进去拍一下祖师爷吧!”、“老铁们!我现在就在武当后山禁地门口!据说祖师爷就在里面!火箭刷到一万立刻翻墙!”
清和道长尴尬又无奈:“金顶之事……被人拍下发到了网上……现在……现在外面围满了记者和……网红主播!还有……好多游客想闯进来!景区安保快拦不住了!”
王峰闻言,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微微闭上了眼睛。丹田深处,那块沉寂的板砖道基,竟在感知到院墙外那山呼海啸般的、混杂着好奇、狂热、质疑、戏谑的庞杂意念洪流时……极其微弱地…… 震动了一下!一丝丝……比金顶铜像前驳杂百倍、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力量”的……微弱“光点”…… 如同夏夜萤火,隔着院墙,隔着喧嚣,隐隐约约地……朝着他所在的位置……汇聚而来!
那是……
信仰?
愿力?
还是……
纯粹的网络流量裹挟的……
红尘喧嚣?
王峰嘴角那丝弧度更深了些,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玩味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一脸焦急的清和道长,声音清朗平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无妨。”
“让他们……”
“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