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开那堵死了天路的塌方石墙,王峰扛着粮山,领着张屠户一行人在暮色沉沉的山路上行走。白猿蹲在粮山顶上,抱着一大块几乎只剩骨架的酱猪肘子,啃得咯嘣作响,银毛上都是油光。
路越走越荒,但依然没有直接绕过塌方山脉的路径
直到山路被血红的晚霞吞没,月光惨白地照下来。
一座孤伶伶的黑影,如同蹲伏在狰狞山脊上的老兽,出现在众人眼前。
断墙残垣,大半埋在枯黄的荒草里。山门塌了一半,仅存的半块石匾歪歪斜斜地挂着,上面模糊能辨出三个残缺大字:“遇……真……宫”。观内唯一还算完整的建筑是座低矮的小殿,黑黢黢的,门窗早不知被哪个年月卸走,空荡荡地大张着黑洞洞的口子,山风灌进去,呜呜咽咽,鬼哭似的。一股子尘土混合着老木头腐朽的湿冷气味扑面而来。
“呼……”张屠户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这阴森破败地方,心里直打鼓,“道长……这……”
王峰没吭声,扛着粮山直接进了那黑洞洞的殿门。殿内空旷,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土,角落里堆着些残破的稻草,像是以前有人临时歇脚留下的。殿中央神坛早塌了半边,只剩个歪歪斜斜的石头墩子,上面空空荡荡。倒是最前方靠墙的地方,还立着座石供桌,桌上一只布满裂纹、落满厚灰的石头香炉,算是这殿里唯一规整些的物件。
他把肩上沉甸甸的粮山往墙边“轰”地一跺。灰尘“噗”地腾起老高。
“就这儿了。”王峰声音在空殿里回响,“生火!烤干粮!”
跟着的几个人赶紧把粮袋放下,忙活起来。有人去附近林子里捡枯枝,有人掏出火折子打火,有人拿出带来的杂面饼子,就着打湿的破布巾擦干净,准备烤来吃。
火光很快在殿中央的空地上跳跃起来,映亮了那些汗渍渍、疲惫却带着喜悦的脸庞。暖意开始驱散殿内的阴寒。
王峰盘腿坐在墙根粮袋上,掏了个冷硬的杂面饼子慢慢啃着。白猿蹿上供桌,伸着爪子好奇地想去掏香炉里的陈年香灰。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混合着人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间的沉寂。
“快快!就这儿!遇真宫!这破地方虽破了点,总算能遮风!凑合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求祖师爷符箓去!”一个尖利刺耳的嗓子嚷嚷着。
一大群衣着鲜亮、却狼狈不堪的身影闹哄哄地涌进了殿门!男男女女十好几个,簇拥着一个穿着簇新藏青道袍、头戴方士巾的中年道人。那道人脸盘白胖,三缕细长稀疏的山羊胡,手里端着个擦得锃亮的鎏金铜八卦盘,走路一步三晃,派头十足。他身后跟着几个腰膀粗圆的汉子,眼神凶悍,担着两口沉甸甸的大箱子,箱子挂锁上都贴着黄符纸。
香客!看着就是去武当山烧香求符,也被塌方断了路,拐到这破观来避风的。
这帮人一进来,原本显得空荡的大殿瞬间就挤满了。他们嫌弃地打量着破殿环境,再看张屠户这群人围坐的简陋篝火和那些面黄肌瘦的样子,那嫌弃都写在脸上。
“啧啧!脏!真脏!”一个管家模样的瘦高个捏着鼻子,指着地上腾起的灰尘,“都让让!给清风道爷腾个干净地儿!这些腌臜东西靠那么近作甚?熏到道爷请来的辟邪镇魂符箓怎么办?”他说的腌臜东西,显然是指张屠户这些灾民。
张屠户等人脸上显出怒色,但又敢怒不敢言。这世道,这些有钱有势的香客还带着道士,惹不起。
白胖清风道人端着八卦盘,眼睛在昏暗火光里骨碌碌一转,就瞄上了殿里唯一还算看得过去的物件——那张落满灰的石头供桌和香炉!这地方,配上他手里的“正宗祖师符箓”,不就是个好场子?
“福生无量天尊!”清风一甩浮尘,脸上堆起道貌岸然的笑,抬脚就要往供桌前走,“贫道得祖师庇佑,请得了这……”
“嗷!!”他后面那句“请得了这批开光的镇山符箓”还没出口,一声带着威胁的尖锐猿啸直接盖过了他的声音!
只见香炉后面!
猛地探出一个沾满香灰的银毛猴头!
猴脸上脏兮兮,一双蓝汪汪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清风!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威吓声!
猴爪子里……
还抓着半块啃得油光锃亮、露出白森森骨头的猪腿骨!
清风被这突如其来、野性十足的畜生惊得一个哆嗦,手里端着的八卦盘差点砸地上!“哎……哎哟!哪来的野畜生!敢惊扰法坛?!”
他身后的打手立刻上前:“道爷息怒!”两个汉子撸起袖子就要去抓白猿。
白猿炸毛!“嗷呜——!!”爪子一扬!
半根啃得溜滑的猪棒骨!
带着风声!
“嗖!”
精准无比!
直接砸进清风道人捧着的那亮闪闪的鎏金铜八卦盘正中央!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脆响!
亮瞎眼的鎏金八卦盘被砸了个大凹坑!歪歪斜斜掉在地上,沾满了土!
白猿趁乱,“哧溜”一下缩回香炉后面,只露两小眼睛,幸灾乐祸地看着。
“我的法器!我的开光法器啊!!”清风看着地上的破盘,心疼得脸都扭曲了!山羊胡子直抖!“赔!赔我法器!这畜生是谁的?!!!”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清风喷火的视线方向。
墙根角落。
一堆麻袋上。
盘腿坐着一个……胡子头发像枯草、满脸泥灰、啃着冷面饼子的……
野人?
王峰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掰了块硬饼角,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着,像在嚼石头。
“穷鬼!野道士!”管家跳起来,指着王峰破口大骂,“带着头野畜生!敢砸道爷的法器!活腻了?!道爷这法器是请祖师开过光的!值一百两!把你卖了都不够!滚!带着你那畜生,滚出这法坛清净地儿!”他指着破殿深处那堆杂乱的草堆,“滚那边去!”
清风更是怒不可遏:“道爷要开坛作法!为祖师神像净地!闲杂人等都给我滚!”他指着王峰粮袋堆旁地上随意放着的一个豁口大陶碗——那是张屠户刚才打水给王峰的碗,里面还有半碗清水。“还有你那腌臜破碗!也拿走!别污了法坛清气!”
两个打手得了令,气势汹汹就朝王峰这边走,要去夺那破碗。
王峰还在嚼饼,腮帮子鼓动着,眼珠子终于转了一下,平静地扫了那两个逼近的打手一眼。
然后……
他缓缓抬起右脚……
沾满泥灰黑乎乎的光脚底板……
对着面前的地面……
不轻不重……
“咚”地一跺!
咔嚓——!
声音不大!
但他脚下那块铺殿的大青石板……应声裂开!
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无声地、迅速地蔓延出去两尺有余!
刚刚好……蔓延到那两个打手落脚的前方!
冲在前头那个打手,一只脚正好踏在裂纹扩散的尖端!
“嗤溜——!”
脚下一滑!
石板无声地错开一丝!
他整个人一个趔趄!
“哎哟!”一声!
重心不稳!
手舞足蹈地……
直挺挺朝着侧面一摔!
那倒下的方向!
不偏不倚!
正冲着清风道人刚刚从弟子手中接过、小心翼翼捧出来的一张黄绸包裹的……“金光护身平安无灾符箓”砸了下去!**
“噗通!哗啦!”
打手魁梧的身躯砸落!
黄绸包被压个正着!
打手的手肘!
正好捣在旁边供桌上!
那只落满了百年老灰的石头香炉!
被撞得微微一晃!
“哗……”
顶上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厚厚一层陈年老香灰……
如同下了一场暴雪!
兜头盖脸!
洋洋洒洒!
均匀无比地……
淋了刚狼狈躲开砸击、正想摆出仙风道骨姿态的清风道人满头满身!
噗——呸!”
清风被糊得满脸白灰!眼睛都睁不开!一边猛咳一边吐!精心打理的山羊胡子瞬间成了雪白的扫把!簇新藏青道袍更是沾满灰白污渍!
哪里还有半点“法坛清净”的意思?简直成了个刚从石灰堆里爬出来的老丐!
“道爷!”弟子们惊慌失措要上去擦。
“滚!滚开!”清风气得发疯,胡乱挥舞浮尘驱赶弟子,想把身上的灰甩掉,结果甩得灰尘更弥漫!他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再看看墙角那个野人依旧平静地啃着硬饼,怒火彻底冲昏了头!
“啊啊啊!!”他发出近乎野兽的嚎叫,指着依旧缩在香炉后面的白猿,“邪祟!孽畜!都是这邪祟搅乱法坛!污秽祖师清净!给我……给我砸了这破香炉!把那邪祟畜生从祖师供桌后面揪出来乱棍打死!”
他彻底撕破了那层“道貌岸然”的皮!两个打手也是怒极,抄起随身带的哨棒,凶神恶煞就朝石头供桌和香炉扑去!要清理这“邪祟源头”!
张屠户等人大惊失色!
王峰眼皮低垂,手里的冷硬面饼,还剩最后一口。
他慢慢抬起手指尖。
沾了一点饼渣。
正要弹掉。
丹田里……
那块沉如千钧的板砖道基……
随着那两个打手冲向供桌的动作……
无声地……
剧烈震颤起来!
如同被投入沸油的一滴冰水!
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怒意!
顺着道基与这破败道观的莫名感应……
无声咆哮!
香炉后白猿的蓝眼睛瞪得溜圆。
它感觉到某种熟悉又恐怖的压力!
猛地松开啃了半拉的骨头,四肢并用“嗖”地往后一蹦!死死贴在冰冷石头神像座基的阴暗处!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砖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