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将天边云彩染成绚丽的橘红,也给灵傀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白日的喧嚣与霸气已然散去,宗门内显得格外宁静,甚至…有那么一丝难得的温馨。
阿阮没有回她的厢房,而是走到了后院那棵老歪脖子树下——这里视野开阔,能看见最美的夕阳。她靠着粗糙的树干,缓缓坐了下来,月华流光裙铺散在草地上,如同盛开的皎洁花朵。
她脸上的冰寒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淡淡的眷恋。那双清澈眼眸中的神采,也如同即将落山的夕阳,正在一点点黯淡下去。
陈峰默默跟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壶刚从井里镇过的、清甜的山泉水。他看得出,师姐累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并非睡眠所能缓解。
“坐。”阿阮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声音轻柔了许多。
陈峰乖乖坐下,将水壶递过去。阿阮接过来,小口抿着,目光望着天边的晚霞,有些出神。
“小师弟,”她忽然开口,“跟我说说话吧。说说你以前的事,怎么长大的,怎么…被坑进这灵傀宗的。”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更多了解这个即将分别的、名义上的师弟。
陈峰愣了一下,随即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啊?以前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呗…”
他打开了话匣子,从南渊城头号败家子的“光辉岁月”讲起,如何斗鸡走狗、如何挥金如土、如何气得他爹陈百万七窍生烟。讲到得意处,眉飞色舞,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没心没肺的时光。
阿阮听着,嘴角微微弯起,偶尔点评一句:“嗯,是挺欠揍的。”
陈峰又讲到如何被他爹用一座紫晶矿骗上山门,本以为能氪金修仙、潇洒人生,结果一脚踏进了“破产宗门坑爹套餐”。讲到第一次见到抠门算计的师父守拙,讲到如何被迷糊师姐差点当成零食,更重点描述了如何沦为木偶阿木的“专属提灵机”,被啃得倾家荡产、怀疑人生…
他的语气夸张,表情丰富,将那些心酸糗事说得妙趣横生。
“…师姐你是不知道,那孽障啃起灵石来,嘎嘣脆!我心都在滴血啊!还有师父,抠得要死,给的功法居然是啃矿渣!我差点把牙崩了!还有那次筑基,阿木差点把劫雷都给啃了…”
夕阳一点点下沉,橘红色的光芒笼罩着两人。阿阮听得入神,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有时甚至会发出极轻的、如同风铃般的笑声。她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将头轻轻靠在了陈峰的肩膀上。
陈峰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能感觉到师姐身体的柔软和轻微的重量,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冷的香气。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保护她的心情。他继续讲着,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更柔和,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他讲到怎么发现矿渣的妙用,怎么被逼无奈开始“卖砖创业”,怎么在矿坑里建立“高危生产线”,又怎么意外发现了镇岳尺(量天尺)的奥秘…
他的故事算不上惊心动魄,甚至有些滑稽可笑,充满了各种乌龙和被迫的挣扎。但在这夕阳下,在这即将分别的时刻,却显得格外真实和珍贵。
阿阮靠在他的肩头,安静地听着,呼吸均匀。她的眼睛渐渐闭上,长而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听着小师弟不算精彩却充满生活气息的絮叨,感受着那份笨拙却真诚的关心,她体内那因为力量不断流逝而带来的冰冷和空虚,似乎都被一点点驱散了。
一种久违的、让她感到安心的困意缓缓袭来。
“…所以啊,师姐,等以后我厉害了,一定给你盖个最大的糖库,把全天下的甜食都搜罗来…让你吃个够…”陈峰的声音越来越轻,他感觉到肩头的重量越来越沉,师姐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他微微侧过头,看到阿阮靠在他肩上,已经沉沉睡去。夕阳的余晖在她完美的侧脸上跳跃,睡容恬静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弧度。这一刻,她没有醒时的清冷霸气,也没有迷糊时的憨态,就像个纯净无瑕、需要人呵护的睡美人。
陈峰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又像是被最沉重的大石狠狠压住。
他知道,这一次入睡,并非普通的睡眠。心灯的能量即将耗尽,师姐又要变回那个懵懂无知、只会依循本能寻找甜食和保护的小女孩了。下一次如此清醒地交谈,不知是何年何月。
一种强烈的、酸涩的不舍和澎湃的保护欲在他胸中翻涌。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师姐靠得更舒服些,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暖光消失,天边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紫痕。夜风渐起,带着凉意。
陈峰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师姐靠着,仿佛要成为她最坚实的依靠。他在心里,对着这片即将降临的夜空,对着宗门的一草一木,更是对着自己,发下了最郑重的誓言:
“师姐,你放心睡吧。”
“我陈峰在此立誓,定会穷尽毕生之力,寻遍天下方法,早日让你真正苏醒!”
“我会努力修炼,变得很强很强,强到再无人敢欺辱我灵傀宗,强到足以护你永世周全!”
“我会振兴宗门,让灵傀宗之名响彻寰宇!等你醒来那天,定会看到一个焕然一新、强大富庶的灵傀宗!再不用为灵石发愁,再不用看人脸色!”
“还有阿木…我会照顾好它,也会想办法彻底解决它的隐患…”
“一定!”
少年的誓言,坚定而赤诚,在晚风中悄然飘散,融入夜色,也深深烙印进他的道心之中。
远处,廊檐的阴影下,守拙老道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望着树下依偎的两人。昏黄的灯笼光勾勒出他复杂的表情,有心痛,有欣慰,有愧疚,也有着一丝如释重负。
他看着沉睡的阿阮,眼中充满了长辈的慈爱和怜惜。他又看向眼神坚定、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的陈峰,捋了捋胡须,轻轻叹了口气,又微微点了点头。
或许…师尊当年的选择,并没有错。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小子,骨子里有着意想不到的担当。
宗门的未来…也许真的能托付给他。
只是…想起阿阮醒来这三天花掉的巨额灵石和接下来可能要持续投入的“饲养费”,守拙老道的心又开始习惯性地抽痛起来…
他摇摇头,甩开抠门的心思,最后看了一眼那幅宁静的画面,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里,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他们。
夜空中,繁星渐次亮起,如同无数眨动的眼睛,默默注视着树下的少年,和他守护的承诺。
这一夜,很长。
未来的路,也很长。
但少年的决心,已然亮过星辰。
晨光微洒,透过云层柔和地洒在相偎的两人身上。
三日之期,倏忽而过。
陈峰静静坐着,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和均匀轻微的呼吸声告诉他,那个会揪着他耳朵喊“小师弟”、会眼睛发亮扫荡所有甜食、会弹指间镇压强敌的师姐,已然再次沉沉睡去。她精致的脸庞靠在陈峰肩头,褪去了苏醒时的灵动与霸气,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宁静,长睫垂下,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心中那抹因离别而生的酸涩尚未化开,一阵熟悉的窸窣声便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只见墙角那只原本一动不动、仿佛彻底变回普通木偶的阿木,眼中那丝微不可察的紫芒悄然隐没。它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某种本能,四肢并用,咔哒咔哒地飞快爬来,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急切,竟直接忽略了一旁的陈峰,一头钻进了阿阮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也不再动弹了。
仿佛那里才是它最终的归宿和安抚之地。
陈峰看着这一幕,微微一怔,随即苦笑。这凶残啃金的小怪物,原来也对师姐有着如此深的依恋。或许在它那混沌的意识里,阿阮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能量”吧。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让阿阮睡得更舒服些,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咳。”一声轻咳从殿门处传来。
守拙道人揣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他看了看靠在陈峰肩上沉睡的阿阮,又瞥了眼她怀里那个同样“睡着”的阿木,眼神复杂,既有如释重负,又有更深的心疼和忧虑。最终,他所有的情绪化作了一声长叹,以及习惯性的抠门抱怨:
“唉……清净了,也……更穷了。师姐祖宗她老人家这一醒一睡,宗门最后那点底子又被她吃干抹净喽……还有这个小祖宗,”他指了指阿木,“接下来怕是得啃法宝才能打发了。”
陈峰轻轻将阿阮抱起,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沉稳。他走向殿内那张简单的石床,将她妥善安放,细心地盖上一袭薄被。阿木依旧紧紧窝在她怀里,仿佛一个古怪的守护符。
做完这一切,陈峰转过身,面向守拙道人。
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那张曾经只写着“纨绔”和“冤种”的脸上,此刻却多了几分坚毅和认真。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师父,师姐下次醒来前,灵傀宗必须焕然一新。”
守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弄得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他:“……说人话。”
陈峰深吸一口气,眼神灼灼:“意思是,咱们得搞钱了!大规模、可持续、躺着都能来灵石的那种!还有,我的本命灵傀得赶紧炼,修为也不能落下!师姐的糖豆不能断,阿木的伙食标准更不能降!对了师父,《灵傀本源经》里那个‘千机百炼’的手法,我昨晚参悟有点卡住了,灵石不够模拟不出来,您老再私房钱赞助点?”
守拙道人脸上的肉痛瞬间取代了方才那点感慨,跳脚道:“没有!一分都没有!孽徒!你当灵石是大风刮来的吗?师叔祖刮来的那点早就——”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陈峰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灵石,也不是金铢,而是一块不规则、闪烁着微弱金芒和细碎电弧的深色矿渣,正是他练功和制造“破罡砖”的原料。但此刻,这块矿渣被陈峰用那柄量天尺仔细地修整过,棱角分明,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精纯的能量波动。
陈峰将这块“高级矿渣”在手中掂了掂,目光却投向殿外矿坑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无奈、心酸、却斗志昂扬的弧度:
“大风刮不来,但……矿坑底下,或许有。师姐睡着了,阿木消停了,正好……该我下去好好探一探了。顺便看看,能不能给咱那‘板砖’业务,开发个高端定制系列。”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安然沉睡的阿阮和她怀中的阿木,轻声道:
“总不能,真等她下次醒来,咱们连壶像样的灵茶都泡不起吧?”
守拙道人看着徒弟眼中那不再只是抱怨,而是充满了行动力的光芒,张了张嘴,最终把所有哭穷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咂咂嘴,嘟囔了一句:
“……下去之前,先把为师上次垫付的那批糖豆钱结了!”
晨光中,灵傀宗新的一天,就在这熟悉的抠门、巨大的财务压力、以及一个少年悄然扛起的沉重承诺中,开始了。
(第五十三章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