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市东区,临海的一处废弃造船厂旧址。锈蚀的龙门吊如同巨兽的骨架耸立在夜色中,咸湿的海风裹挟着铁锈和腐烂海藻的气味,吹过空旷的码头。远处,城市霓虹的光芒在水面投下扭曲的倒影,与这里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厂区深处,一栋不起眼的、墙皮剥落的三层小楼里,微弱的光线从地下室的气窗透出。
地下室内,空气混浊。一盏悬挂的低瓦数灯泡是唯一光源,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刘天尧靠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旁,左臂的伤口已经被伊莎贝尔重新清洗包扎过,白色的绷带在昏暗光线下格外刺眼。他的右手藏在桌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对抗着一波波袭来的麻木和细微震颤。
伊莎贝尔坐在他对面,摊开那本从父亲密室带出的皮质笔记本,借着灯光,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眉头紧锁。笔记的内容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代号和缩写,像是在极度紧迫和危险的情况下仓促写就。
“老船坞地下三层……”伊莎贝尔低声念着,指尖点在一段模糊的示意图上,“笔记里说,入口可能伪装成一个废弃的液压机维修通道,需要特定的密码或者……生物密钥才能打开。”她抬起头,担忧地看向刘天尧,“里面提到,早期的安全系统可能还在运行,很危险。而且,卡洛斯很可能也知道这个地方,说不定已经布下陷阱。”
刘天尧沉默着,目光落在笔记本上,眼神深邃。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差了些,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从眼底透出,但那股子狠厉和决绝却丝毫未减。身体的失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时刻缠绕着他,提醒他时间的紧迫。
“生物密钥?”他声音沙哑地问。
“笔记里提到‘守护者序列特异性识别’,”伊莎贝尔指着一段潦草的注释,“可能……就是指你的血,或者你身上那块东西。”她看了一眼刘天尧始终藏在口袋里的手。
刘天尧的右手不易察觉地又颤了一下。他想起在医疗单元和废弃研究所,自己的血似乎确实触发过某些权限。这让他感到一种屈辱和愤怒,仿佛他存在的价值,仅仅在于这身被改造过的血肉。
“阿豹的事,”刘天尧忽然转移了话题,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笔记里还说了什么?”
伊莎贝尔抿了抿嘴唇,显得有些犹豫:“没有直接证据……只是零散的记录。父亲怀疑卡洛斯在‘荆棘会’内部安插了不止一个眼线,级别很高,代号好像是‘鬣狗’……最近几次我们核心运输路线的泄露,时间点和方式都很蹊跷,笔记里推测内部有精准的情报来源。”她顿了顿,小心地补充道,“我知道阿豹跟你很多年……但父亲从不下没有根据的断语。”
刘天尧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阿豹那张粗犷忠诚的脸,从m市街头一起打拼的点点滴滴,到如今在K市并肩作战的信任……要他怀疑阿豹,如同要亲手斩断自己的一条臂膀。但伊莎贝尔父亲笔记的分量,以及最近接连受挫的事实,又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便难以弥合。
“准备一下,”刘天尧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明天晚上,去老船坞。”
“就我们两个?”伊莎贝尔有些吃惊,“那里太危险了!要不要……联系一下‘守夜人’残留的人?或者……叫上阿豹他们有个照应?”她下意识地提出了最常规的方案。
“不。”刘天尧斩钉截铁地否定,“‘守夜人’内部现在什么情况不清楚,雷奥生死未卜,不能冒险。至于阿豹……”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伊莎贝尔,“在搞清楚‘鬣狗’是谁之前,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这话让伊莎贝尔心头一震,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压力,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现在是唯一被他纳入信任圈的人,尽管这种信任可能更多是源于无奈和当下的利益捆绑。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不再多言,继续低头研究笔记,试图找出更多关于老船坞内部结构和潜在危险的线索。
地下室里陷入沉默,只有灯泡电流的微弱嗡嗡声和远处隐约的海浪声。两人各怀心事,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不确定的气息。
刘天尧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右手的手指,那迟滞和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心烦意乱。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墙边,左手握拳,狠狠砸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
“砰!”一声闷响,墙壁簌簌落下灰尘。
伊莎贝尔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刘天尧低着头,肩膀微微起伏,左手关节处已经渗出血迹。他在用这种方式发泄着内心的焦躁和无力。
“会有办法的,”伊莎贝尔轻声说,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只要找到原始血清……”
刘天尧没有回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还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太多仇等着他去报。
就在这时,地下室入口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有特定节奏的敲击声——是他们约定的安全信号。
刘天尧和伊莎贝尔瞬间警惕起来,对视一眼。刘天尧左手悄无声息地摸向了后腰的匕首,伊莎贝尔则迅速合上笔记本,藏到一堆杂物后面。
刘天尧走到门边,压低声音:“谁?”
“尧哥,是我,阿豹。”门外传来阿豹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码头那边的事处理干净了,越南佬认栽了。我担心这边,过来看看。”
刘天尧眼神闪烁了一下,透过门缝确认只有阿豹一人后,缓缓打开了门。
阿豹闪身进来,他脸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作战服上沾着些许污渍。他看到刘天尧手臂上的绷带,眉头立刻皱紧:“尧哥,你受伤了?严重吗?”语气中的关切不似作伪。
“小伤。”刘天尧淡淡应道,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在阿豹脸上扫过,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阿豹似乎没察觉刘天尧的审视,转而看向伊莎贝尔,点了点头:“伊莎贝尔小姐没事就好。”他环顾了一下简陋的地下室,“这里不安全,要不要换个地方?我在西区还有个备用的点。”
“不用了,这里暂时还行。”刘天尧拒绝了提议,状似随意地问道,“码头那边,没留下什么尾巴吧?”
“放心,干净利落。”阿豹拍了拍胸脯,“那帮越南猴子就是欠收拾,亮出家伙事儿就怂了。”他顿了顿,看向刘天尧,“尧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兄弟们都等着你吩咐。千夏和卡洛斯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刘天尧沉默片刻,开口道:“先休整两天,避避风头。具体行动,等我通知。告诉兄弟们,管好自己的地盘,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明白!”阿豹应道,眼神忠诚依旧。但他似乎感觉到刘天尧的语气比往常更冷淡了些,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刘天尧挥了挥手,语气透出送客的意思,“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保持联络。”
阿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刘天尧不容置疑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那好,尧哥,伊莎贝尔小姐,你们小心。有事随时呼我。”
他转身离开了地下室,脚步声渐渐远去。
门重新关上,地下室再次恢复寂静。
伊莎贝尔从杂物后走出来,看着眉头紧锁的刘天尧,轻声问:“你觉得他……”
刘天尧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深邃地望着紧闭的门板,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阿豹离去的背影。
“狐狸尾巴,藏得再深,总有露出来的时候。”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去老船坞的事,绝不能让他知道。”
信任的裂痕,已在无声中蔓延。下一步的行动,不仅关乎解药,更可能是一场引蛇出洞的赌局。而赌注,是他们两人的性命,以及整个摇摇欲坠的“荆棘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