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苏明月紧贴着湿滑的墙壁,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那漆黑的洞口方向。
那声“咔嚓”轻响之后,外面只剩下暴雨倾泻的喧嚣,再无异动。
是听错了?还是来人也被这暴雨和黑暗所迷惑,暂时失去了目标?
苏明月不敢有丝毫侥幸。她维持着僵立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冰冷刺骨,外面除了雨声依旧寂静,她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重新点燃火折子。
微光再次照亮这方狭小的空间,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她迅速将画卷、残页等物重新包好,塞回木箱,并用尘土稍作掩盖。此地绝不能久留!
她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洞口外无人后,才如同来时一般,艰难地爬出洞口,重新合上青石板,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趁着雨势未歇,悄无声息地潜回了自己的房间。
换下湿透的衣物,裹紧冰冷的身体,苏明月的心却比身体更加寒冷。那个石室中的发现,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透不过气来。
前朝遗孤……明月玺……
这两个词所代表的含义,足以将她、将靖王府、甚至将无数关联之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必须将这个秘密死死守住!至少在想到应对之策前,绝不能泄露分毫!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低估了对手的狠辣与迫不及待。
就在她发现秘密的第三天,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暴,毫无征兆地在金銮殿上轰然爆发!
这一日并非大朝会,但皇帝却临时召集了所有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及皇室宗亲,气氛肃杀。萧景珩依旧“重伤未愈”,靖王府无人出席。
苏明月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太监“请”出了静心苑,带往金銮殿。一路上,她能感受到宫中四处投来的、混杂着好奇、恐惧与幸灾乐祸的目光。
踏入那庄严肃穆、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大殿,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这个突如其来的“焦点”身上。御座之上,皇帝面沉如水,目光深邃难测,带着审视与冰冷的威仪。
苏明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保持着最基本的镇定,依礼参拜。
不等皇帝开口,一名御史大夫便手持玉笏,越众而出,声音洪亮却带着刻意的悲愤:
“陛下!臣要弹劾靖王妃苏明月!其身世不明,来历可疑,实乃前朝大夏余孽,潜伏于我朝,意图不轨!”
一语惊起千层浪!
整个金銮殿瞬间哗然!
“前朝余孽?!”
“这……这怎么可能?!”
“证据!可有证据?!”
那御史显然有备而来,他高举数份看似陈旧的文书,朗声道:“臣有人证物证!此乃前朝宫廷存档的皇室玉碟副本及部分妃嫔画像影本!经比对,靖王妃苏明月之容貌,与当年大夏亡国前神秘失踪的宠妃‘月夫人’极为相似!而其出生年月,亦与月夫人失踪时间高度吻合!”
他展开一幅泛黄的画像影本,虽模糊,但画中女子的轮廓与苏明月确有几分神似。
“此外,”御史语气更加凌厉,“据查,苏明月生母名中带‘月’,其父苏文远官职低微,当年却突然获赠大量不明财物,方能娶得此女!此间种种,岂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
“更有玄影阁逆贼供认,他们一直在寻找身负前朝皇室血脉、并能引动‘明月玺’共鸣之人!而太庙异象,便是铁证!”
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利箭,直指苏明月最核心的秘密!虽然证据并非完全确凿,但环环相扣,极具煽动性!
朝堂之上,顿时炸开了锅。清流一派怒斥其心怀叵测,要求严惩;保守一派则面面相觑,不敢轻易表态;更有与睿王或丽贵妃关联密切的官员,趁机落井下石,要求立刻将苏明月下狱论罪!
“陛下!前朝余孽,罪不容诛!当立即处以极刑,以正国法!”
“靖王府竟纳此妖女,亦当彻查!”
“此女不除,国无宁日啊陛下!”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将苏明月彻底淹没。她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承受着千夫所指,脸色苍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能勉强维持着站立。
她知道自己不能慌,不能乱。一旦承认,便是死路一条,还会连累所有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臣,萧景珩,参见陛下!”
一个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猛地从殿外传来,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金殿大门处,靖王萧景珩,竟穿着一身未卸的甲胄(显然是刚从某处赶回),在墨尘的搀扶下,一步步,极其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踏入殿中!
他脸色灰败,唇无血色,每走一步似乎都牵动着内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身冰冷的甲胄与他虚弱的身体形成强烈反差。但他挺直的脊梁和那双燃着冰冷火焰的眸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力量!
他竟然来了!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甲胄上殿!
“景珩?!”皇帝也吃了一惊,眉头紧蹙,“你伤势未愈,何故来此?”
萧景珩推开墨尘的搀扶,独自走到御阶之前,单膝跪地,甲胄发出沉重的碰撞声。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皇帝,声音虽沙哑,却字字清晰,响彻大殿:
“臣妻明月,乃臣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之王妃!其身世清白,苏家世代忠良,岂容他人凭空污蔑?!所谓前朝余孽,纯属无稽之谈!若有实证,便请拿出!若仅凭几分相似画像与捕风捉影之词,便要定臣妻死罪,臣——不服!”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一缕鲜血自唇角溢出,但他依旧死死撑着,目光扫过方才那些叫嚣得最厉害的官员,眼神冰冷如刀:
“北境瘟疫横行,将士浴血,朝中不稳,正当用人之际!尔等不思为国分忧,却在此构陷忠良,罗织罪名,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是想搅乱朝纲,让我大胤内忧外患,才好遂了某些人的心愿吗?!”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几名官员顿时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萧景珩不再看他们,转而看向皇帝,语气沉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父皇明鉴!明月自入王府,恪守妇道,辅佐儿臣,更于北境粮草、防疫之事多有建言!其心可昭日月!若因莫须有之罪名获罪,岂非令忠臣寒心,令天下人笑话我大胤朝廷昏聩?!”
他将自身军功、边境安危与苏明月的性命捆绑在一起,这是在以势压人,更是在赌皇帝对边境稳定的重视!
皇帝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在虚弱却坚毅的儿子、苍白却挺立的儿媳,以及那群神色各异的臣子之间流转。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明月,忽然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对着皇帝深深一拜,声音清晰而平静地开口:
“陛下,臣妇不知为何会与画中前朝妃嫔容貌相似,世间相似之人并非没有。臣妇自幼长于苏家,父亲虽官职低微,却教导臣妇忠君爱国。臣妇蒙陛下与王爷不弃,得配王府,常感惶恐,唯有尽心竭力,为君分忧。”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毫无畏惧地迎向皇帝审视的目光:“至于太庙异象,臣妇更是不明所以。或许……是臣妇佩戴的这枚家传玉佩,材质特殊,偶然与祭器有所感应?若陛下疑心,臣妇愿当场取下,交由陛下查验。”
她主动提出上交玉佩,态度坦荡,反而让一些人生出了几分疑虑。
“而如今北境危难,”苏明月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真诚的恳切,“将士们缺医少药,饱受瘟疫之苦。臣妇不才,于医道略通皮毛,曾研读古籍,知晓几种防治瘟疫、安抚民心的古方土法,或可缓解北境燃眉之急。恳请陛下允准,让臣妇将所知之法献上,若能救得边关将士与百姓于万一,臣妇纵死无憾!”
她没有纠缠于身份之争,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当前最紧迫的北境疫情,并展现出自己的价值(献方),姿态放得极低,却以退为进!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不卑不亢,既撇清了与前朝的关联,又表达了忠君之心,更展现了实用价值。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
许多官员看向苏明月的目光发生了变化,从之前的怀疑与敌视,多了几分审视与思索。
皇帝深邃的目光在苏明月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想从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玉佩之事,容后再议。你既有防治瘟疫之法,便详细写来,交由太医院斟酌。”
这算是暂时搁置了身份争议,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风波将暂告一段落时——
殿外忽然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特有的号角声!
一名风尘仆仆、背插三根羽毛的信使连滚爬爬地冲入大殿,跪地嘶喊: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狄戎大军陈兵关外,遣使送来国书,言我大胤包庇前朝余孽,祸乱天下,致使天降瘟疫!要求我等即刻交出靖王妃苏明月,由他们代为‘处置’,否则……否则便即刻发兵,踏平雁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