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白玉的台阶漫长而冰冷,每一级都仿佛踏在刀尖之上。苏明月依靠着萧景珩手臂传来的支撑,以及他通过共生之契源源不断渡来的、带着安抚意味的魂力,勉强维持着步伐的平稳与面容的平静。凤冠沉重,珠帘晃动,遮挡了她略显空洞的眼神和额角细密的冷汗。只有紧贴着萧景珩的、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此刻正承受着何等巨大的痛苦与压力。
这并非真正的苏醒,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基于共生契约的强行“驱动”。她的意识仿佛沉在一片混沌的深海之底,能模糊感知到外界的喧嚣与萧景珩焦灼的呼唤,却无法彻底挣脱那沉重的束缚。此刻行走、站立、维持表象的,是她残存的意志与萧景珩不惜损耗自身魂力共同支撑起的一具“躯壳”。
萧景珩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感受到她魂魄因强撑而传来的细微震荡,都让他灵魂深处的伤痛加剧一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靖王应有的冷峻与威仪,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对两侧投来的无数道目光浑然不觉。只有紧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力量——我在,别怕。
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太庙正殿庄严肃穆,香烟缭绕,列祖列宗的牌位森然排列,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威压。
皇帝站在最前方,转过身,目光落在并肩而立的二人身上,尤其是在苏明月低垂的、被珠帘遮掩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他的脸上带着和煦的、属于胜利者和仁慈君主的笑容,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锐利得如同鹰隼,仿佛要穿透那层珠帘,看清其后隐藏的真实。
“景珩,明月,上前来。”皇帝的声音温和,打破了沉寂,“今日告慰先祖,佑我大胤国祚永昌,你二人居功至伟。”
祭告的流程繁琐而冗长。焚香,奠帛,献祭,读祝……每一项仪式都需要极度的专注与体力。苏明月完全依靠着萧景珩的引导和魂力支撑,如同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完成着下跪、叩首、上香等动作。她的动作略显迟缓,却奇异地并未出错,那份沉静的气质,反而在庄重的仪式中,更添了几分神秘与不容亵渎。
然而,细微的破绽,终究难以完全掩盖。在一次需要长时间保持躬身姿势的环节,苏明月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虽然立刻被萧景珩暗中稳住,但那瞬间的凝滞,还是落入了某些一直紧盯着她的人眼中。
站在百官前列的柳承宗,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丽贵妃站在皇帝身侧稍后的位置,帕子轻轻掩了掩唇角,眼神闪烁。
萧景珩的背脊绷得笔直,他能清晰地“听”到苏明月识海中那因强行支撑而愈发急促的“杂音”,如同绷紧到极致的琴弦,随时可能断裂。他渡过去的魂力不得不再次加大,如同甘霖浇灌即将干涸的土地,却也让他自己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被他强行运起一丝微薄的内力蒸干。
皇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加温和。在司礼监宣读冗长祝文的时候,他状似无意地侧过头,对身旁的贴身大太监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声音极轻,却被内力深厚的萧景珩隐约捕捉到了几个字眼:“……御医……候着……”
萧景珩的心猛地一沉。父皇果然起了疑心,甚至已经做好了“王妃突发不适”的准备。这是在试探,也是在警告。
祝文终于读完。最后一项,是皇帝亲自执香,带领萧景珩与苏明月,向列祖列宗牌位行最后的跪拜大礼。
“跪——”
司礼监拖长了音调。
萧景珩扶着苏明月,缓缓屈膝。就在膝盖即将触地的瞬间,异变陡生!
或许是长时间的强撑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或许是太庙中凝聚的历代帝王龙气对明月玺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压迫,苏明月识海中那枚被温养的明月玺猛地一颤,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灵魂波动如同涟漪般荡开!
“唔……”
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从珠帘后溢出。苏明月的身形剧烈一晃,若非萧景珩早有准备,手臂瞬间发力将她牢牢箍住,她几乎要软倒在地。与此同时,她眉心那一直被珠帘和脂粉巧妙遮掩的淡金色共生契印,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光芒一阵紊乱的闪烁,虽然迅速平复,但那瞬间的异动,却足以让离得最近的皇帝,以及一直死死盯着她的少数人,看得清清楚楚!
整个太庙前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明月身上,充满了震惊、骇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那眉心的异象,那突如其来的“不适”,与市井间流传的“妖纹”、“不祥”的传言,竟隐隐吻合!
萧景珩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能感受到怀中人儿魂魄传来的剧烈震荡与痛苦,那共生之契如同被烈火灼烧,反馈回令他窒息的感应。他猛地抬头,看向皇帝,眼神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守护欲。
皇帝脸上的和煦笑容终于淡去了几分,他深深地看了苏明月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如愿以偿的冷意。但他并未发作,反而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明月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朕早就说过,若身体未愈,不必强撑。”他挥了挥手,“来人,扶靖王妃去偏殿休息,传御医!”
立刻有几名内侍和宫女上前。
“不必!”萧景珩断然拒绝,声音冷硬如铁。他将苏明月更紧地揽在怀中,隔绝了所有试图靠近的目光和手。“王妃只是偶感眩晕,歇息片刻即可。祭告大礼尚未完成,岂能因私废公?”他目光如炬,直视皇帝,“父皇,请继续。”
他不能让她离开他的视线,尤其是在这龙潭虎穴之中。御医?谁知道来的会是什么人?
皇帝与他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碰撞。片刻后,皇帝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既然景珩如此说,那便依你。来人,给王妃看座。”
一场风波,看似被萧景珩以强硬的姿态暂时压下。苏明月被安置在殿侧临时搬来的锦凳上,依旧低垂着头,珠帘晃动,无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依旧被萧景珩紧紧握在手心的、冰凉的手指,证明着她还在艰难地支撑。
后续的仪式,在一种极其诡异和压抑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祭告大典终于落幕。
皇帝率先起驾回宫,百官恭送。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萧景珩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能感觉到,明月的状况比刚才更差了,魂力的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让他心惊。
他不再理会任何上前想要攀谈或试探的官员,一把将座椅上的苏明月打横抱起,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朝着靖王府车驾走去。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与守护,那冰冷的眼神让所有想要靠近的人都望而却步。
马车帘幕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车内,萧景珩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车厢内铺着的厚厚地毯上,留下暗红的印记。灵魂与身体的双重透支,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顾不得自己,立刻将掌心贴在苏明月后心,将所剩无几的魂力不顾一切地渡过去,试图稳住她那再次濒临溃散的魂源。
“明月……撑住……我们回家了……”他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
然而,苏明月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眉心的契印光芒也黯淡了许多,仿佛随时会熄灭。
马车在亲卫的严密护卫下,快速驶向靖王府。然而,萧景珩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太庙上的那一幕,如同一个信号,已经将他二人推到了风口浪尖。皇帝的疑心已被挑起,政敌的獠牙也已显露。
经过太庙这番强行支撑与意外冲击,苏明月的魂伤究竟恶化到了何种地步?她还能否真正苏醒?
皇帝亲眼见到了那“诡异”的契印,接下来会对他们采取怎样的行动?那句“御医候着”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算计?
朝堂之上,关于靖王妃“不祥”的流言已然坐实,萧景珩将如何应对这汹涌的舆论与明枪暗箭?
而这一次,他们还能否像过去那样,携手渡过这看似比葬神龙脉更加凶险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