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寮内,油灯如豆,昏黄的光线在粗糙的木桌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将几人的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平添几分诡谲与不安。晚风从破败的门窗缝隙钻入,带来山野间的凉意与草木气息,却吹不散韩立脸上那混合着激动、绝望与最后一丝希冀的复杂神色,也吹不散叶秋周身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平静。
王道长坐在一旁,手里死死捏着那半块早已冷硬的干粮,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早已忘了咀嚼,甚至忘了呼吸,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荒诞而又令人心悸的一幕。一个五岁稚童,为一个十二三岁、身负疑难杂症的少年,诊断功法根源,甚至……扬言要修改家传功法?!这场景若非亲身经历,他定会以为是自己走火入魔产生的幻象!
韩立听闻叶秋指出他痛苦的根源在于“功法与体质相冲”,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的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家传……《玄冥寒冰诀》……韩家立足之本……竟……竟是害我至此的祸根?” 这对他而言,不仅仅是病痛的折磨,更是信仰的彻底崩塌与家族希望的粉碎。他仿佛看到家族历代先人修炼此诀的身影,看到父亲临终前将功法玉简郑重交予他时的期盼眼神……一切,都成了讽刺。
叶秋并未在意韩立世界观崩塌般的失魂落魄。他的神识早已如同最高倍率的电子显微镜与超级计算机的结合体,深入探查、分析着韩立体内那冰火交织、近乎死局的能量乱象。每一缕寒气的运行轨迹,每一丝阳火的躁动源头,经脉的损伤程度,气血的盈亏状态……海量数据被瞬间采集、处理、建模。
“你的《玄冥寒冰诀》,并非完整的上古传承。”叶秋忽然开口,语气笃定得如同陈述真理,“至少,你所修炼的这部分基础篇章,存在至少十二处关键的能量回路被后人简化、扭曲,甚至可能是严重错误的篡改。”
韩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骇然与无法置信:“篡改?!这……这绝无可能!这是我韩家代代口传心授,玉简为证……”
“传承千年,历经战火、流离、甚至可能因前辈陨落而导致传承中断,后人凭借记忆或残篇补全,谬误便如滚雪球般积累。”叶秋打断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洞穿历史的冷漠,“真正的上古《寒冰诀》,其立意当是‘上善若水,寒而不伤’,以极寒灵力模拟天地玄冰之道,重在淬炼、滋养、与天地共鸣,循序渐进,润物无声。其能量结构,应是圆融流转,暗合周天。”
他边说,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凌空虚点。指尖并无灵力剧烈波动,却仿佛引动了天地间最本源的水属性能量法则,一缕缕微不可查却精纯无比的灵气被牵引而来,在空中无声地勾勒、凝聚。
眨眼间,几个简洁、优美、蕴含着某种大道至理的能量结构虚影,悬浮于空中。它们线条流畅,循环往复,散发着一种和谐、稳定、充满生机的意境。
“看此处,”叶秋指向其中一个结构的核心节点,那节点如同漩涡的中心,能量在其中缓缓旋转,生生不息,“原版此处,灵力流转应如环无端,暗合‘太极’之意,阴阳互济,即便非纯粹的玄阴之体,亦可凭借此圆融之力,缓缓引导寒力,淬炼经脉而不伤根本,甚至能反哺肉身。”
接着,他手指微动,空中的灵光结构随之变化,勾勒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显得生硬、尖锐、充满攻击性的回路。
“而你所修的版本,”叶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此处被改为直冲猛进,追求瞬间的爆发力。灵力过处,如冰锥穿刺,如刀刮骨。初时或许感觉进境迅猛,威力不俗,实则蛮横霸道,不断撕裂细微经脉,造成不可逆的暗伤,更堵塞了能量自然循环的通道。最重要的是,这种暴戾的寒气,与你体内潜藏的那点阳燥根性产生剧烈冲突,如同冰水浇入热油,反扑自然猛烈。”
随着他的讲解,空中那对比鲜明的能量结构清晰可见。连对高深功法原理一知半解的王道长,都能直观地感受到前者那浑然天成、道法自然的意境,与后者那急功近利、充满隐患的暴戾气息。这简直是大道与邪路的区别!
韩立更是看得如痴如醉,继而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修炼《玄冥寒冰诀》多年,对其行功路线早已刻入骨髓,此刻经叶秋这般直观的对比点拨,以往修炼时那些无法理解的滞涩、刺痛、以及那种越修炼越虚弱的感觉,瞬间都找到了答案!原来……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传绝学,竟然是一条被修改得面目全非、通往自我毁灭的绝路!这真相,比病痛本身更让他感到绝望和悲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韩立声音嘶哑,激动得浑身颤抖,看向叶秋的目光,已然从最初的期盼,变成了彻底的、近乎盲目的崇拜与敬畏,“求小道友……救我!韩立愿付出任何代价!”他再次深深拜下,这一次,带着一种赌上一切的决绝。
叶秋散去空中的灵光结构,周遭异样的灵气波动也随之平息。他略一沉吟,庞大的神魂计算核心已将基于现有数据的无数种解决方案推演、优化、筛选完毕。
“救你的方法,有三。”叶秋开口,语速平稳,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客观的实验报告。
“下策,立刻散功。以金针刺穴之法,辅以‘化元散’,废去你一身《寒冰诀》修为。可保性命无虞,但经脉根基已损,从此与道途无缘,寿元亦不过甲子。”叶秋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却让韩立如坠冰窖,脸色死灰。修行是他唯一的执念,如何能废?
“中策,”叶秋继续,如同设定程序般精准,“我传你一套疏导法门,需配合‘暖阳草’、‘玉髓芝’、‘百年茯苓’三味药材,每日于子、午、卯、酉四个阴阳交替的时辰,交替进行特定的呼吸导引与药浴。此法可逐渐化解郁结的寒毒,平抚躁动的阳火。需持之以恒,快则一年,慢则三载,可化解此次反噬,保住现有修为。但功法本身的缺陷仍在,日后修行需如履薄冰,进境缓慢,且终生受其桎梏。”
韩立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但听到“进境缓慢”、“终生桎梏”,那抹希望之光又迅速黯淡下去。这并非他想要的未来。
“上策,”叶秋的目光再次落在韩立身上,那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直视本质,“既然功法有缺,体质不合,那便……重构它。”
“重构功法?!”这一次,连早已麻木的王道长都忍不住失声惊呼,声音尖锐得变了调!修改传承功法已是逆天之言,重构?!这简直是……创道!是开宗立派祖师才敢想的事情!一个五岁孩童,轻描淡写地说要重构功法?!这已经超出了他想象力的极限!
韩立也彻底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重构家传功法?这念头,他连做梦都不敢有!
叶秋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基于现有条件的最优解决方案:“你的体质偏阳燥,强行修炼追求极致阴寒的功法,如同南辕北辙,事倍功半,隐患无穷。不若因势利导,彻底改变思路。保留《玄冥寒冰诀》中关于灵力‘凝练’、‘坚韧’的特质精华,但将其根基从纯粹的‘阴寒’属性,转向更为中正平和、包容性更强的‘水’属性。甚至……”他微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推演的光芒,“可以尝试将你体内那缕被压制、却也因此被磨砺得异常精纯的阳燥之气,化弊为利,作为引子,初步构建体内‘水火相济’的微循环。未来,或可走‘阴阳并济’,乃至探索‘冰火同源’这种近乎传说的大道。”
他话语中的内容,一次比一次惊世骇俗!水火相济已是难如登天,冰火同源更是闻所未闻!两种截然相反、互相冲突的属性,怎么可能在同一种功法体系下和谐共存,甚至相辅相成?!
但叶秋的语气,却带着一种洞悉了能量本质规律、超越了此界常识的绝对自信。那是一种基于更高维度知识体系的降维打击。
“我可以为你推演出基于《玄冥寒冰诀》基础、但核心已截然不同的前六层功法,暂命名为《润水体道初解》。此诀修炼出的灵力,初时偏于阴柔,重在滋养、修复你已千疮百孔的经脉,化解郁结,如同春雨润物。待你身体恢复,根基初步稳固后,第六层会引入最简单的‘阳火调和’法门,尝试在体内构建一个最基础的、安全的阴阳能量平衡点。当然,”叶秋强调,“此法前无古人,是我基于你的特殊情况推演而出,存在未知风险,需你自行抉择。且第六层之后的道路,是一片空白,需你日后凭借自身悟性、机缘去探索、开创。”
叶秋说完,便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韩立,将关乎其道途乃至性命的重大选择,完全交给了他。
王道长已经彻底石化,他看着叶秋,只觉得这孩童的身影在昏暗的油灯下,仿佛与某种亘古存在的法则融为了一体,高大、神秘、令人敬畏到窒息。重构功法……开创道路……这真的是生灵所能为吗?他感觉自己这数十年的岁月,简直虚度得可笑。
韩立脸色变幻不定,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下策是绝路,中策是苟延残喘,而上策……是九死一生,却也是通往无限可能的唯一途径!修改功法,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这念头如同魔咒,在他绝望的心田中点燃了熊熊烈火!
他回想起这三年来日夜承受的非人痛苦,回想起修为停滞时族人的冷眼与叹息,回想起内心深处那份不甘平庸、渴望强大的执念……以及,眼前这神秘孩童那深不可测的智慧与力量带给他的、一丝近乎神迹的希望!
终于,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对着叶秋,不再是躬身,而是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韩立……愿选上策!万死无悔!请前辈传法!此恩如同再造,韩立立誓,此生此世,永奉前辈为师,但有差遣,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他将叶秋的称呼,从小道友直接提升为了“前辈”!
叶秋看着拜伏在地、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韩立,平静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好。取空白玉简来。”
韩立慌忙从怀中取出一个贴身收藏的、品质普通的空白玉简,双手颤抖着,恭敬地举过头顶。
叶秋接过玉简,指尖轻轻拂过光洁的玉片表面。他闭上双眼,识海中,那部经过无数次推演优化、剔除了所有谬误、融合了“水润”真意、并预留了“阴阳调和”接口的《润水体道初解》的完整信息流,化作无数闪烁着道韵的符文与能量运行图谱,如同星河般涌入玉简之中。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没有灵光闪耀,没有气势恢宏,只有一种近乎法则层面的、精准而高效的“写入”。
片刻后,叶秋睁开眼,将已然记载了逆天改命之法的玉简,递还给依旧跪伏在地的韩立。
“记住,路在脚下,亦在心中。”
韩立双手接过玉简,仿佛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热泪盈眶,再次重重叩首。
王道长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他知道,今日在这荒僻茶寮中发生的一切,或许将悄然改变许多人的命运,甚至……撬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