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玫带来的真相,如同狂风暴雨后骤然撕裂乌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父亲陈卫国蒙尘的英名,却也带来了更沉重、更庞大的阴影。
那块焦黑的银锁,不仅仅是她身世的证明,更像是一把钥匙,即将开启一扇通往更高层、更黑暗权力核心的大门。苏玫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难以磨灭的恐惧。
她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块扭曲变形的银锁,指甲在某处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处轻轻一抠——只听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哒”声,银锁侧面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隐蔽夹层,竟然弹了开来!
夹层里面,藏着一小块折叠得整整齐齐、却早已泛黄发脆、边缘如同枯叶般的纸张。纸张被折叠得太久,几乎一碰就要碎掉。苏玫用指尖,如同对待易碎的蝶翼般,极其缓慢、轻柔地将那小块纸张展开。
灯光下,那纸张上的字迹显露出来——是用一种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墨水(或者说,是血?)书写而成,字迹娟秀却因为书写者的极度恐惧和虚弱而显得凌乱、颤抖,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字字泣血,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控诉:
【绝笔书】
【吾命不久矣,豺狼已环伺。彼等位高权重,心似蛇蝎,绝不会容我活口。】
【我窥见了他们的秘密!钍矿渣毒害工人,非但不救,反联手厂长方某,篡改数据,欺上瞒下,视人命如草芥!更甚者,疑与国库失窃黄金案有染,贪墨巨款,中饱私囊!此乃国蠹民贼!】
【我本欲携证据出首,奈何天不怜我,行踪败露。今已无路可逃,唯死而已。】
【只可怜我刚出世的孩儿玫儿,无辜受累。望后来仁人君子,若见得此书,念其孤弱,救她性命,抚养成人,永莫使她知晓其身世,免遭杀身之祸!此恩此德,九泉之下,结草衔环以报!】
【至于玫儿生父……】
写到这里,笔迹陡然变得更加混乱、急促,仿佛书写者遭到了极大的惊吓或干扰。而在“生父”二字之后,那暗褐色的笔迹猛地被一大片更加浓稠、颜色极深的污渍彻底覆盖、模糊!
那污渍浸透了纸背,形状不规则,边缘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喷溅状和擦拭拖拽的痕迹,将后面可能存在的名字完全掩盖,只留下一团触目惊心、散发着无形寒意的深褐色混沌!
那颜色,那形态,像极了——干涸凝固了三十年的——血!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几乎要挤出胸腔!他死死盯着那团掩盖了最关键信息的血污,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收缩成针尖大小!
省长?!苏玫的生母,竟然是现任省长当年在地方工作时的情妇?!而她窥破的秘密,不仅仅是钍矿渣害命,更可能牵扯到那批惊天动地的国库失窃黄金案!
这条线索,像一条毒蛇,瞬间从县市的污泥潭中昂起头,露出了足以吞噬一切的獠牙,直指本省权力的最顶峰!
而那个名字,那个苏玫生物学上的父亲、可能参与甚至主导了这一切罪恶的省长,他的身份,却被一团血腥的污渍死死捂住!
这团血污,是苏玫生母临死前被迫中断书写的绝望?还是她被灭口时喷溅上的鲜血?亦或是……有人后来故意涂抹上去,掩盖真相?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恐怖能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陈默的大脑,让他心乱如麻,头皮阵阵发麻!
他一直以为对手是周慕云、是赵德坤、是市里的某些保护伞,却万万没想到,深挖下去,挖出的竟然是如此一条盘踞在省府深处的巨鳄!省长!这几乎是一个他此前无法想象的层级!
如果这一切属实,那么父亲当年的死,陶瓷厂的悲剧,甚至那批黄金的失踪,都不过是这条巨鳄庞大身躯碾过时,扬起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就在陈默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团血污上,试图用目光穿透时空,看清背后那个被隐藏的名字时,他口袋里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发出沉闷持久的震动,嗡嗡地摩擦着他的大腿,如同催命的符咒。
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让他猛地回过神来,心脏兀自狂跳不止。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没有存储姓名、却隐隐透着不祥气息的陌生号码。
他皱了皱眉,一种强烈的直觉让他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那头,没有多余的杂音,只有一个冰冷、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掌控感的女声,透过电波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耳膜上:
“陈默。”
是周若雪!那个市检察院的公诉科长,银行家的私生女,手握氰化物胶囊,与他有着复杂利益纠葛和婚约关系的女人!
陈默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握紧了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苏玫也察觉到了气氛的骤变,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房间里只剩下窗外细微的风声和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冰冷的呼吸声。
周若雪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却带着巨大的、无形的压力:
“闹够了吧?”
短暂的停顿,仿佛在给陈默消化这三个字的时间。随即,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却令人脊背发寒的意味深长:
“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咱们两家的事了。”
“咱们两家”?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陈默此刻最敏感、最混乱的神经末梢!她指的是周家和他陈家?还是指……周家和她背后所代表的、那个可能被血迹掩盖了名字的“省长”一家?
她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是警告?是威胁?还是……她或者她背后的人,已经知晓苏玫的出现和这份血遗书的存在?!他们坐不住了?
陈默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他看了一眼桌上那摊开的、带着血污的遗书,又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号码。电话那头,周若雪不再说话,只是保持着通话状态,那沉默本身,就构成了最沉重的压力和最直接的挑衅。
风暴,并未因周慕云的死而平息,反而以一种更加强势、更加冰冷的姿态,席卷而来,直逼核心。
谈判?这从来不是谈判,这是鸿门宴的开场锣鼓。陈默缓缓握紧了手机,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时间。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