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宫”酒店门前,救护车刺耳的笛声早已远去,留下的是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和宾客们窃窃私语的骚动。
陈默站在清冷的夜风中,苏玫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张教授那青紫扭曲的脸庞、充满极致恐惧的眼神,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陈默的视网膜上。
“突发心脏病”?这拙劣的谎言,连三岁孩童都无法欺骗!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赤裸裸的灭口!对手的凶残和肆无忌惮,已经彻底撕下了最后的伪装。
陈默的心如同被冰水浸泡,又像被烈火灼烧。他不能就这样离开!张教授用生命发出的最后信号,绝不能就此湮灭!
晚宴上他那颤抖的、被迫说出“赝品”的声音,电梯间里那绝望倒下的身影…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被强行掩盖的真相!
那尊鼎,必然是真的!张教授一定知道什么,甚至可能掌握了某些关键证据,才招致杀身之祸!
他迅速观察四周。
酒店保安和侨商会的保镖们正忙着维持秩序、驱散人群,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大堂出口和停车场方向。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陈默没有走向大门,而是借着人群的遮蔽,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通往酒店内部员工区域的消防通道。
他记得电梯间就在这条通道的尽头附近。
通道里灯光昏暗,弥漫着消毒水和后厨油烟混合的味道。他避开偶尔路过的服务员,如同幽灵般快速移动。
很快,他找到了那个连接大堂和地下停车场的内部电梯间。
这里不像公共区域那样灯火通明,光线有些惨淡,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救护人员匆忙离开时留下的消毒酒精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张教授的、绝望的气息。
电梯门紧闭着。陈默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和金属墙壁上仔细搜寻。
保安显然已经清理过现场,地面光洁如新,看不到明显的痕迹。但他知道,人在极度恐惧和濒死挣扎时,往往会下意识地留下些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垃圾桶旁的地面。那里有一个被踩得完全瘪掉的、廉价的香烟盒,像是被无数惊慌的鞋底匆忙碾过。
这烟盒与“云顶宫”金碧辉煌的环境格格不入,更像是张教授这种老派学者会抽的牌子。
陈默蹲下身,装作系鞋带,迅速将那瘪掉的烟盒捡起。烟盒外壳沾满了鞋印灰尘,里面空空如也。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指尖触到烟盒内衬似乎有些异样。他小心地撕开那层薄薄的锡纸内衬——一张被揉得皱巴巴、只有火柴盒大小的纸片,掉了出来!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迅速将纸片展开。上面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笔迹,极其仓促地写着四个字:
“操场东槐”
字迹歪斜,笔画断续,仿佛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下的,带着濒死的绝望和强烈的指向性!
操场东槐?!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陈默的脑海!
他瞬间联想到了县一中的新校区!那个正在扩建、紧邻侨商会物流中心工地的校园!操场!东边!槐树!县一中的老校区就有一片大操场,东边确实有几棵年深日久的老槐树!
张教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拼命想传递的线索,指向那里?!
时间紧迫!对手既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灭口张教授,就绝不会放过任何可能遗留的线索!他们很可能已经或者正在赶往县一中!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将那皱巴巴的纸片塞进贴身口袋,将踩瘪的烟盒扔回角落,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沿着消防通道撤离了“云顶宫”。
深夜的县城街道空旷冷清。陈默驱车如同离弦之箭,目标直指县一中老校区。他不敢走大门,那必然有门卫,也可能有埋伏。
他将车停在远离校门的一条漆黑小巷里,戴上手套,如同最敏捷的猎豹,翻过学校那不算太高的、爬满藤蔓的后墙。
双脚落在校园内松软的泥土上。眼前是熟悉的、沉睡在夜色中的校园。扩建工程主要在新区,老校区这边显得格外寂静,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投下孤寂的光晕。
操场上,草皮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陈默凭着记忆,迅速朝着操场东侧跑去。那里靠近围墙,栽种着几棵高大的老树,其中一棵,枝干虬结、树冠如盖,正是年份最久的那棵老槐树!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伫立在夜色中。
他跑到老槐树下,心脏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剧烈跳动。张教授留下的线索如此模糊,但“操场东槐”指向性极强,必然有玄机!
他围着粗壮的树干仔细搜寻。树皮粗糙,布满了岁月的裂痕。他的手指在那些深深的沟壑中摸索,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东西的角落。
突然,在树干离地面约一米多高的背阴面,一个被苔藓和虫蛀掩盖了大半的、拳头大小的树洞,引起了他的注意!洞口黑黢黢的,很不显眼,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很容易忽略。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将手伸进树洞。洞口狭窄,里面积满了枯枝败叶和湿冷的腐殖质。他忍着刺鼻的土腥味,手指在冰冷的、黏滑的洞壁深处仔细摸索。
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硬硬的、被油乎乎的东西包裹着的圆柱形物体!
陈默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那是一个用防水油纸(像是从机油桶上撕下来的内衬)紧紧卷成的硬纸卷,外面沾满了黑乎乎的、散发着刺鼻机油味的粘稠油污。
这层油污显然是为了防水、防虫,甚至是为了掩盖气味和手感!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忍着激动,迅速用袖子擦掉手上和纸卷表面大部分的油污,然后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剥开那坚韧的油纸。
里面包裹着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文件资料,而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坚韧的纸张。他将纸张展开——
一张拓片!
纸张上,用拓印特有的黑白对比手法,清晰地呈现出一片极其繁复、神秘、充满古拙气息的纹饰!那纹饰的风格、线条的走向、兽面的狰狞形态…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分明就是晚宴上那尊“赝品”青铜鼎上的饕餮纹和夔龙纹!线条更加流畅自然,细节更加丰富生动,透着一种真品才有的、难以言喻的神韵!
而且,在拓片的一角,还清晰地拓印着几行极其古朴、难以辨认的铭文!这绝对是从真品上拓下来的!
油污的刺鼻气味钻入鼻腔,陈默却感觉头脑异常清醒!他瞬间明白了!
张教授在鉴定时,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接触过真鼎!并且偷偷拓下了关键纹饰和铭文作为证据!
他深知真鼎的价值和侨商会将其“捐赠”背后的巨大阴谋(很可能是狸猫换太子,用赝品顶替真品,将真品走私出境)!
晚宴上他被逼指认真鼎为赝品,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和恐惧!在预感自己可能遭遇不测的最后时刻,他用尽最后力气写下“操场东槐”,将这份致命的证据藏在了这棵老槐树的树洞里!
这哪里是什么机油污渍?这是张教授用生命和智慧,为真相涂抹的最后一道保护色!这份沾满油污的拓片,就是他用生命换来的、指向惊天走私和血腥罪行的铁证!
陈默紧紧攥着这张冰冷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拓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抬头望向“云顶宫”的方向,那里灯火辉煌,却如同吞噬生命的魔窟。
张教授的死,王队长的遗体被劫,孙科长的“意外”…一条条人命,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在这份小小的拓片之上。
“张教授…您安息吧。”陈默对着沉沉的夜色,低声承诺,“您用命换来的证据,绝不会白费!这血染的真相,由我来揭开!”
他不再停留,将拓片重新用油纸仔细包好,藏进最贴身的衣袋,如同怀抱着一个沉睡的雷霆。
身影迅速融入县一中老校区浓重的黑暗之中,如同投入更加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