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小会议室的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陈默坐在主位,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在座的卫生局、疾控中心、运输管理站等几个相关部门的负责人。
他刚刚就冷链运输规范、疫苗安全监管等问题提出了异常尖锐的质询,每一个问题都像精准的手术刀,直指那些可能存在的漏洞和灰色地带。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被点到名的负责人要么额头冒汗,支支吾吾,要么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滴水不漏的官话套话来应付,像一层层厚厚的油布,将真相裹得严严实实。
陈默心里冷笑,这些反应都在意料之中。对手早已编织好了一张防御网,单靠这种正面施压,很难撕开真正的口子。
他手里握着那几盒非法特效药样本和检验报告,如同握着烧红的烙铁,却苦于找不到一个能将其能量瞬间引爆的突破口——他需要一根能穿透这层厚厚油布的导火索,一个来自堡垒内部的“裂缝”。
会议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胶着状态中草草结束。
陈默回到办公室,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手的反扑凶狠,林夏还在秘密疗养,血账本沉睡着等待时机,疫苗这条线又似乎陷入了僵局,一种深陷泥潭的无力感悄然袭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犹豫。
“进来。”陈默沉声道。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身材微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堆着紧张而局促的笑容。
陈默认得他,是县卫生局的一个科长,姓孙。孙科长在李书记(前任县委书记,已故,在陈默早期调查中涉及)在位时,因为老实肯干曾被短暂提拔过一阵子,李书记倒台后,他就坐了冷板凳,一直在局里不受待见,属于那种典型的边缘人物。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像做贼一样闪身进来,又迅速把门轻轻带上。
“陈…陈主任…”孙科长搓着手,声音压得极低,眼神慌乱地左右瞟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得非常紧张,“打扰您了…我…我有件事,想…想跟您单独汇报一下…”他说话有些结巴,嘴唇微微颤抖,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敢走进这间办公室。
陈默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孙科长?坐吧。有什么事慢慢说。”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孙科长没敢坐实,只挨着椅子边坐下,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声,仿佛怕被墙壁听了去:“陈主任…我…我知道您最近在查疫苗和冷藏车的事…这事儿…水深得很啊!”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我…我本来打死也不敢说的…但…但看到那些娃儿受罪…还有…还有老院长他…”提到“老院长”,孙科长的眼圈有点发红。
陈默的心猛地一紧:“老院长?你是说卫生院的王院长?”那位在车祸中离奇身亡的院长,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巨大疑点。
“是…就是他!”孙科长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王院长他…他是个好人!老实人!出事前…出事前大概半个多月吧,有天晚上,他找我喝酒…喝得有点多…愁眉苦脸的。
他…他跟我抱怨,说‘上面’有人,给他压下来一个任务,非要他配合接收一批…一批所谓的‘特殊储备药品’…还说是‘重要任务’,必须配合,手续…手续都后补,不清不楚的…”
“特殊储备药品?”陈默眼神一凝,“他说具体是什么药了吗?”
孙科长摇摇头:“没…没有。王院长那人谨慎,喝多了嘴也严。他就说感觉不对劲,心里发慌,怕出事…怕担责任…”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一个极其重要的细节,手指下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哦!对了!他…他当时特别烦躁,顺嘴骂了一句,说‘妈的,运这鬼东西的车,车牌尾号还是三个7,真他妈晦气!’”
“三个7?”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他记忆的迷雾!他立刻清晰地回想起当初在7号冷库突袭时,那辆试图逃跑、被他拽下药品样本的改装冷藏车!
虽然当时混乱,但他记得很清楚,那辆车的车牌尾号正是“777”!这绝不是巧合!
“你确定是三个7?车牌尾号?”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身体微微前倾。
“确…确定!”孙科长被陈默突然锐利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点头,“王院长亲口说的!777!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说那车看着就邪性!”
他喘了口气,脸上恐惧之色更浓,声音抖得厉害,“陈…陈主任…这事儿我就跟您说了…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您千万…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我…我怕…”他眼神里的哀求几乎要溢出来。
陈默理解他的恐惧。在基层,像孙科长这样的小人物,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碾得粉碎。他放缓语气,但眼神依旧锐利:“放心,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王院长还说过别的吗?或者…留下过什么?”
孙科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挣扎了一下,最终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颤抖着放在陈默桌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这是王院长出事前几天…偷偷塞给我的…他说…他说万一他有什么事…让我找个机会…把这个交给信得过的人…里面…里面好像有把钥匙…还有…还有一张纸条…他说…说东西藏在他家…老地方…纸条上写着地方…”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完后整个人都虚脱了,脸色惨白,“陈主任…我…我只能做这么多了…您…您一定要小心啊!” 说完,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办公室,连门都忘了关严。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默一个人,和他面前那个皱巴巴的文件袋。窗外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孙科长带来的信息,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黑暗房间里,突然有人撬开了一条缝隙,递进来一根燃烧着的火柴!
那串“777”的车牌号,将冷库改装车、非法特效药、王院长的被迫接收、以及他的离奇死亡,瞬间串联成了一条闪烁着危险光芒的导火索!
而文件袋里的钥匙和纸条,指向王院长家中隐藏的备份U盘,这很可能就是点燃这根导火索、炸开整个黑暗堡垒的关键火种!
陈默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因巨大发现而激荡的心绪。他走到门口,确认走廊无人,才轻轻锁上门。回到桌前,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文件袋。
解开缠绕的棉线,他伸手进去,指尖触碰到一把冰冷的、黄铜色的老式小钥匙。钥匙下面,果然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
他展开纸条,上面是王院长那熟悉的、有些潦草的笔迹,只写着一行字和一个简单的图示:
“县委大院老槐树,第三块砖下。老地方。”
“县委大院老槐树…”陈默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是王院长退休前常和老同事们下棋闲聊的地方,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下铺着青砖。
所谓的“老地方”,是他们几个老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藏物点。王院长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了县委大院这个看似最危险、实则可能最意想不到的灯下黑之地!
陈默小心翼翼地将钥匙和纸条收好,藏进贴身的衣袋里。冰冷的钥匙隔着布料紧贴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县委大院深处那棵熟悉的巨大槐树。树冠在暮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王院长…谢谢你留下的‘火柴’。”陈默低声自语,眼神变得无比坚定。这根火柴,他不仅要用来照亮黑暗,更要用来点燃一场足以焚尽一切污秽的燎原之火!
他必须立刻行动,在对手反应过来之前,拿到那个至关重要的U盘!一场与时间赛跑、在敌人眼皮底下寻找关键证据的隐秘行动,即将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县委大院里悄然展开。
他整了整衣领,拿起桌上的公文包,像往常一样,步伐沉稳地走出了办公室,走向那棵沉默的老槐树。每一步,都踩在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