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线的断弦声卡在第七个音节时,千夏的符笔在掌心硌出了血痕。
榻榻米吸走了最后一丝烛火的温度,艺伎馆深处的 “御影之间” 如沉在墨汁里的漆器,唯有正中央那幅《白夜行女图》泛着冷白的光。千代跪坐在画前,十二单衣的下摆拖曳出蜿蜒的阴影,竟比烛火投下的轮廓更浓重三分。
“千夏小姐,画芯就在这里了。” 千代的指尖划过画中艺伎的发髻,指甲缝里渗出细碎的灰絮 —— 那是怨灵躯体风化的痕迹,千夏在神社裂隙见枫自焚时,也曾见过同样的灰烬。
符笔突然震颤了一下。千夏摸到笔杆上刻的苗族古咒,这是母亲临终前绑在她手腕上的遗物,自进入咒怨屋维度后,唯有面对真正的混沌污染时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和室四角:紫檀木博古架上的能剧面具全朝着画框方向,和服架上悬着的二十三件振袖,领口都整整齐齐对着《白夜行女图》,像是无数双隐形的眼睛在凝视。
“您在看什么?” 千代忽然转头,脂粉敷得极厚的脸颊上,眼角的飞金随着动作簌簌掉落,“这里的每样东西,都在守护画芯呢。”
千夏的目光落在博古架底层的青铜镜上。镜中没有映照出她的身影,只有《白夜行女图》里的艺伎微微侧过脸,唇角的弧度与千代此刻的笑容完全重合。她猛地想起雪绪跳进汤池前的话:“咒怨屋的怨灵都戴着‘假面’,最像人的那个,才最危险。”
“千代小姐,” 千夏缓缓抽出三张符纸按在膝头,指尖的阳气让符纸边缘泛起淡金,“你说画芯能解除诅咒,可我在温泉旅馆见过画中怨灵 —— 它们重复死亡时,都会喊同一个名字。”
千代的笑容僵在脸上。三味线突然自己发出声响,琴弦无风自动,弹出一段破碎的《樱花落》。画中艺伎的裙摆开始渗出血色,沿着绢本的纹路蜿蜒而下,在榻榻米上晕开如绽放的曼珠沙华。
“那个名字是…… 千代。” 千夏的符笔直指画框,“你根本不是‘引导者’,你就是被囚在画里的怨灵。”
话音未落,和室的纸门突然全部崩碎。无数穿着振袖的虚影从门外涌进来,她们的面容模糊如未干的墨迹,唯有手中的团扇上写着鲜红的 “囚” 字。千代的身影在烛火中扭曲变形,十二单衣化作无数细长的绢带,朝着千夏缠卷而来。
“别碰那些绢带!” 千夏挥出三张镇邪符,符纸在空中炸开金光,将最靠前的几条绢带烧成灰烬。但更多的绢带从画中涌出,每条末端都缠着一枚断裂的发簪 —— 与雪绪留在汤池边的那枚样式相同。
她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博古架上,能剧面具纷纷坠落。其中一张 “小面” 面具摔在地上裂成两半,露出里面贴着的泛黄纸片:昭和八年(1933 年),艺伎千代因 “画中藏魂” 被馆长囚禁于《白夜行女图》,同年馆中二十三名艺伎离奇失踪,死前均在团扇写下 “同囚” 二字。
“她们不是失踪,是被我拖进画里了。” 千代的声音从画中传来,画里的艺伎已经完全变成了她的模样,眼角的飞金化作血泪,“馆长说我的画有‘怨念之力’,要把我做成‘活的画芯’。那些姐妹想救我,结果……”
绢带突然改变方向,朝着《白夜行女图》的中心汇聚。千夏看见画中浮现出熟悉的场景:咒怨古井的井口、神社的朱红色鸟居、温泉旅馆的汤池蒸汽 —— 原来前三关的诅咒源头,全被封存在这幅画里。
“钟表匠找到我时,说能给我‘自由’。” 千代的虚影在画中痛苦地蜷缩,“他给了我半枚‘时间残片’,让我引诱你靠近画芯 —— 只要吞噬掉苗族符师的血脉,我就能脱离画的束缚。”
千夏的符笔在掌心攥得更紧。她想起枫自焚时说的 “巫女使命是守护”,想起雪绪沉入汤池时的 “客人快逃”,突然明白这咒怨屋维度的真相:每个 “引导者” 都是被诅咒的怨灵,她们的善意与恶意交织,就像归墟之门的谎言与真相。
“但你没有立刻动手。” 千夏突然开口,目光扫过画框角落的细微划痕 —— 那是符笔划过的痕迹,“你在神社裂隙帮我挡过狐妖的攻击,温泉旅馆时悄悄换了雪绪给的假地图。”
画中的千代沉默了。绢带的攻势渐渐放缓,其中一条缠着半枚青铜残片飘到千夏面前,残片上刻着螺旋纹路,与陈默那只紫檀木梳妆匣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我见过其他维度的碎片。” 千代的声音带着哭腔,“阿明身边的阿武、小宇遇到的莉娜,我们都是钟表匠的‘诱饵’。可我不想再害人了……”
就在这时,画中突然伸出无数苍白的手,抓住千代的虚影往画芯拖拽。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十二单衣化作纷飞的纸屑:“画芯要醒了!它需要‘活祭’才能维持诅咒,快用符笔划破画芯中央的‘执念结’!”
千夏没有犹豫。她咬破指尖,将鲜血抹在符笔笔尖 —— 这是苗族符法中的 “燃血咒”,能暂时提升符力,但会透支阳气。符笔化作一道红光,朝着画中艺伎的心脏位置刺去。
“小心!” 千代突然扑过来,用自己的虚影挡住了画芯射出的黑气。黑气穿过她的身体,在千夏肩头留下灼烧般的伤痕。画中的场景开始扭曲:艺伎馆的墙壁融化成墨色液体,振袖虚影发出凄厉的尖叫,三味线的琴弦绷断后如毒蛇般弹向千夏。
千夏在空中画出复杂的符阵,“破幻符”“镇邪符”“燃火符” 同时炸开,金色的符光将整个和室照得如同白昼。她看见画芯中央浮现出一团黑色的漩涡,无数张扭曲的脸在里面沉浮 —— 那是二十三名艺伎的残魂,还有前几关牺牲者的虚影:佐藤堵井口时的背影、枫自焚时的火光、雪绪沉入汤池的涟漪。
“执念不是用来囚禁的!” 千夏纵身跃起,符笔刺穿了黑色漩涡。画中传来刺耳的碎裂声,漩涡开始收缩,无数残魂化作光点,在和室中飞舞盘旋。
就在符笔即将彻底划破画芯的瞬间,漩涡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吸力。千夏的身体被拽得向前扑去,画中的墨色液体顺着符笔爬上手背,所过之处传来刺骨的寒意 —— 那是 “画中囚魂” 的诅咒,一旦被缠上,就会永远被困在画里重复死亡。
“千夏小姐!” 千代的虚影突然挡在她身前,将那半枚青铜残片按在她的符笔上。残片发出耀眼的光芒,墨色液体遇到光芒立刻退散,“这枚残片能暂时压制诅咒,快 ——”
话音未落,漩涡中伸出一只巨大的黑手,抓住了千代的虚影。她的身体开始被漩涡吞噬,透明的手指紧紧攥着千夏的手腕:“我被困在画里整整九十年,终于能解脱了…… 告诉其他维度的人,别相信钟表匠的话!”
千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想起刚进入艺伎馆时,千代给她端来的抹茶还带着余温;想起破解画中机关时,千代悄悄提示她 “注意月亮的方向”;想起那些看似无意的善意,其实都是怨灵在绝境中的挣扎。
“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千夏猛地发力,符笔带着青铜残片刺入漩涡核心。红光与金光交织成巨大的符阵,将整个画框包裹其中。她听见画中传来无数声叹息,那些飞舞的光点凝聚成二十三名艺伎的模样,她们朝着千夏深深鞠躬,然后化作符光融入符笔。
漩涡开始剧烈收缩,《白夜行女图》的绢本寸寸碎裂。千夏感到符笔上涌动着强大的力量,不仅有她自己的阳气,还有千代与二十三名艺伎的残魂之力。她挥动画笔,在虚空画出最后一道符 —— 那是母亲教她的 “守护咒”,此刻笔尖流淌的不仅是符力,还有跨越生死的羁绊。
“执念结” 彻底破碎的瞬间,整个艺伎馆开始摇晃。天花板掉落的木屑中,无数画纸碎片飞舞,每张纸上都画着相同的图案:苗族符师与艺伎并肩而立,背景是闪烁的青铜残片。千夏的肩头突然一暖,她看见佐藤、枫、雪绪的虚影在光芒中浮现,她们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然后化作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谢谢。” 千夏轻声说。她握紧手中的青铜残片,残片上的螺旋纹路开始发光,与符笔上的苗族古咒产生共鸣。画框的碎片中,又一枚更小的残片滚落出来,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昆仑前哨,十二残片共鸣。”
就在这时,和室的地面突然裂开。黑色的雾气从裂缝中涌出,里面传来熟悉的低语 —— 那是钟表匠的声音,冰冷而带着嘲弄:“不错的表演,符师小姐。但你以为拿到的是‘钥匙’?那只是维度的‘诱饵’。”
雾气中浮现出无数面镜子,每面镜子里都映着千夏的身影,但那些身影的眼睛都是黑色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镜子里的 “千夏” 伸出手,朝着她抓来:“来陪我们吧,永远留在画里……”
千夏挥出符笔,红光击碎了最靠前的镜子。但更多的镜子从雾气中涌出,她看见镜子里的 “自己” 拿着染血的符笔,身后是被囚禁的陈默、阿明和胖子。心脏猛地一缩,她突然想起第一卷镜中公寓的 “完美自我幻象”,但这次的镜像,比那时恐怖百倍 —— 因为镜中影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这些是‘混沌镜像’。” 千代的声音突然从青铜残片中传来,残片的光芒变得更盛,“用残片的力量就能驱散它们!快,画芯的诅咒还没完全解除,再晚就来不及了!”
千夏立刻将残片按在符笔上。红光与金光再次爆发,镜子纷纷碎裂,黑色雾气渐渐退散。但在雾气彻底消失前,她听见钟表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你的残片已经激活了追踪器,很快,我们就能见面了……”
艺伎馆的摇晃越来越剧烈。千夏抓起地上的另一枚小残片,发现这枚残片的纹路与之前的略有不同 —— 边缘带着细微的齿轮痕迹,与第二卷钟表店的 “时间齿轮” 极为相似。她突然明白,这些残片根本不是 “维度钥匙”,而是钟表匠用来定位她们的 “追踪器”。
当千夏冲出艺伎馆时,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样。咒怨屋维度的天空裂开无数道缝隙,紫色的闪电在缝隙中穿梭,远处的神社、温泉旅馆都在崩塌,化作无数光点融入虚空。她握着两枚青铜残片,残片的光芒越来越亮,将她的身影笼罩其中。
“千夏!”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千夏猛地回头。她看见不远处的空地上,雪绪的虚影正朝着她挥手,佐藤和枫的虚影站在雪绪身边,她们的身影越来越透明,但笑容却无比清晰。
“我们的残魂会陪着你!” 枫晃了晃手中的神社铃铛,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去昆仑,找到其他人!”
佐藤指向天空的裂缝:“那里有‘天梯’,是唯一的出路!”
雪绪朝她眨了眨眼,像在温泉旅馆时那样:“别担心,胖爷他们肯定也在努力呢。”
虚影渐渐消失,化作光点融入千夏手中的残片。千夏握紧符笔,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大的裂缝 —— 裂缝深处,隐约能看见银色的阶梯,与第三卷大纲中提到的 “昆仑天梯” 完全吻合。
就在她准备朝着裂缝飞去时,青铜残片突然发出强烈的共鸣。她感到脑海中传来一阵熟悉的波动,那是陈默的怀表、阿明的桃木剑、小宇的纯阳拳套、艾文的解码日记发出的共振 —— 五人的信物正在互相感应,就像第二卷结尾时的 “五维共振”。
“他们也通关了?” 千夏的心脏狂跳起来。但下一秒,残片的光芒突然变得不稳定,其中一枚开始发烫,上面的螺旋纹路竟渐渐变成了黑色 —— 那是混沌污染的迹象。
“假残片……” 千夏突然想起千代最后的话,“钟表匠给的是假残片!”
黑色纹路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千夏感到手腕传来刺痛,符笔上的红光开始黯淡。天空中的裂缝突然传来巨响,一道巨大的黑影从裂缝中探出来,那是一只由无数画纸碎片组成的手,朝着她抓来 —— 那是 “画中囚魂” 的残余诅咒,被混沌污染后变成了更可怕的怪物。
千夏挥出符笔,红光与残片的金光交织成屏障。但黑影的力量远超她的想象,屏障开始出现裂痕。就在这时,残片中突然涌出无数光点,佐藤、枫、雪绪、千代的虚影在光点中浮现,她们的手搭在屏障上,屏障瞬间变得坚不可摧。
“去吧!” 千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会挡住它,你去找其他人!”
千夏看着虚影们坚定的眼神,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天空的裂缝飞去。身后传来黑影的怒吼和虚影们的呐喊,那些声音渐渐远去,但残片上的温度却始终没有消失 —— 那是牺牲者的执念,是跨越维度的羁绊。
当她冲进裂缝的瞬间,青铜残片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声。她感到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在失去意识前,她看见残片上的齿轮痕迹与天空中的阶梯产生了共鸣,阶梯尽头隐约出现了一座古老的建筑,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三个模糊的字:
“昆仑前哨”
同时,脑海中响起了清晰的声音,那是五个不同的声音在同时说话,却又无比和谐 ——
“阿明,桃木剑准备好了!”
“胖爷我可不会拖后腿!”
“千夏的符法应该快到了。”
“艾文,解码好了吗?”
“怀表显示,集合时间到了。”
千夏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她握紧符笔和青铜残片,任由力量将她推向阶梯的尽头。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 五人集结的时刻,即将到来。但她没有注意到,那枚被混沌污染的残片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镜像陷阱,已激活。”
阶梯尽头的昆仑前哨,无数面镜子正悄然浮现,镜子里的 “守护者” 们,正等待着她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