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的吸力突然弱了几分，孙悟空借势撞在残岩上，后背擦出刺目的血痕，却仍死死护着怀里的幽冥。
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体温正像融雪般消散，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撑住，牛大哥的妖丹炸得那裂缝歪了半寸，禺狨的盘古斧还卡在地缝里——\"
\"嗤。\"
一道黑芒突然擦过他耳畔。
孙悟空猛地抬头，正看见牛魔王举着半截火尖枪的手重重砸在地上，枪头寸寸崩裂，而幽冥不知何时已站在十丈外，衣襟虽破，眼底却跳动着比之前更冷的光。
\"蝼蚁。\"幽冥舔了舔嘴角的血，指尖漫不经心一勾，牛魔王刚凝聚的妖元便如被戳破的气球般散了个干净。
牛魔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膝盖砸在碎石上，喉间溢出闷哼：\"大...圣...\"
孙悟空的混沌气在体内翻涌如沸。
他记得三百年前牛魔背着他趟过忘川水，记得七圣聚义时牛魔拍着他肩膀说\"有哥在，天塌了给你扛\"，此刻看那曾经能扛起须弥山的脊背佝偻如老兽，心口像被钝刀反复剜割。
他刚要冲过去，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攥住——是幽冥。
\"急什么？\"幽冥的指节抵着他腕间的脉搏，笑容里带着病态的甜，\"你以为刚才那剑是天道的杀招？\"他忽然抬头望向天际，那里第六道银剑的寒光虽未消散，却被归墟的黑雾裹成了扭曲的光茧，\"他们怕我死得太快，怕这局棋提前收场。\"
\"所以你就拿牛大哥当靶子？\"孙悟空的声音发颤，混沌气不受控地溢出，在掌心凝成暗金火焰。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愤怒，因为不甘，因为怀中人方才那句\"下次换我刻\"还烫在耳尖。
\"靶子？\"幽冥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碎冰般的锋利，\"他不过是块试刀石。\"他抬手，指尖黑芒暴涨，直取牛魔王咽喉。
\"且慢！\"
破风声比话音先到。
杨戬踩着九瓣莲花自云层跃下，第三只眼的金光刺破黑雾，恰好撞在幽冥的黑芒上。
金与黑在半空纠缠，爆出刺目火花。
孙悟空这才注意到，那向来束得整整齐齐的银甲上沾着斑斑血迹，额间的天眼纹路比往日深了三分，连手中的三尖两刃刀都缺了个小口。
\"二郎？\"禺狨王的声音从归墟方向传来。
他正用金线缠着盘古斧往地缝里压，额角的汗滴在石面上滋滋作响，\"你不是该守着南天门？\"
\"守不住了。\"杨戬的第三只眼突然绽放出比太阳更亮的光，照得众人睁不开眼。
等再看清时，那光已凝成一道金链，缠上了幽冥的脚踝。
幽冥脸色微变，挥手要斩，金链却像活物般钻进他袖中，\"天道让我监视你们，可我监视到的...是他在吞吃天道的碎片。\"他盯着幽冥的眼睛，声音沉得像压了千年玄铁，\"他要的不是毁灭，是取代。\"
幽冥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突然甩袖，金链应声而断，却在他手腕上留下一道淡金刻痕。
杨戬趁机踏前一步，三尖两刃刀抵住他咽喉：\"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你的裂缝。\"
空气仿佛凝固了。
孙悟空感觉怀里的温度彻底消失——不，幽冥还站在那里，可刚才那个会在他掌心写字的少年，那个咳着血说\"刻爱\"的人，此刻像被剥去了最后一层人皮，露出底下冰凉的神骸。
\"裂缝？\"幽冥的声音突然变了，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一个是他熟悉的沙哑，另一个却带着亘古的苍茫，\"你以为...我这样的存在会有弱点？\"
\"是孤独。\"杨戬的第三只眼缓缓闭合，再睁开时眼底多了几分怜悯，\"你继承了混沌父神的记忆，却继承不了他的情。
那些开天辟地的荣耀，那些与天道博弈的算计，都像钝刀似的割着你的心。
你以为用力量能填满，可每次杀人时，你眼底闪过的慌，比谁都真。\"
幽冥的指尖在发抖。
他突然抓住杨戬的刀刃，血顺着指缝往下淌：\"住口！\"
\"那道裂缝就在你心口。\"杨戬不为所动，\"你用混沌气封了它八万年，可刚才那剑刺破了封印——因为你动了情。\"他转头看向孙悟空，目光难得地柔和，\"你抱他的样子，像在抱整个世界。\"
孙悟空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幽冥最后那句\"下次换我刻\"，想起三百年前雪夜那双手的温度，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那道刻痕从来不是刻在石上、剑上，是刻在彼此命格里。
他望着幽冥逐渐松动的表情，混沌气突然如江河倒灌般涌进掌心——不是攻击，是温度，是他这些年攒下的，所有关于\"爱\"的记忆。
\"所以你要帮我们？\"女娲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不知何时她已收了补天玉，五彩石的碎片在她身周浮动，目光灼灼地盯着杨戬，\"用那道裂缝？\"
杨戬点头，第三只眼重新亮起金光：\"我观他心，那裂缝里藏着他最不敢碰的东西——他渴望被爱，却怕自己不配。\"他转向孙悟空，\"你是钥匙。\"
幽冥突然踉跄一步，捂住心口。
那里有道极淡的光透出来，像被风吹开的窗，漏出一点暖黄。
孙悟空看着他颤抖的睫毛，看着他眼底的冰开始融化，忽然松开了攥紧的混沌气。
他一步步走过去，在离幽冥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摊开掌心：\"刻爱，对吧？\"
幽冥的眼泪砸在碎石上。
他伸出手，却在碰到孙悟空掌心时顿住，像怕碰碎什么稀世珍宝。
远处归墟的裂缝又开始震颤，禺狨王的金线发出将断未断的嗡鸣，牛魔王捂着胸口挣扎着站起，女娲的五彩石碎片开始重新凝聚——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这两个对峙了千年的人身上。
\"我...\"幽冥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会刻。\"
孙悟空笑了。他握住那只沾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教你。\"
女娲望着这一幕，指尖的五彩石突然泛起奇异的光。
她看向杨戬，后者微微颔首。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幽冥心口那道逐渐扩大的裂缝上——那里，正渗出比混沌更古老的光。
女娲指尖的五彩石突然泛起虹光，碎片在她掌心凝成半透明的菱形晶体。
她望着幽冥心口那道渐亮的裂缝，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这声叹息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心灵通道需要共鸣。\"她转向孙悟空，晶体表面浮起细碎的纹路，\"他的混沌本源与你同源，你的情绪是引路灯。\"话音未落，五彩石突然迸出万千光丝，缠上孙悟空的手腕。
他能感觉到那些光丝顺着血脉往心口钻，像极了三百年前幽冥用混沌气为他疗伤时的温度——那时少年的指尖也是这样，带着点灼烧般的温柔。
\"我跟你进去。\"杨戬突然踏前一步，三尖两刃刀\"当啷\"插在脚边。
他额间天眼的金光暗了暗，露出底下淡青的血管：\"天眼能照见心障，若有幻象，我破。\"
禺狨王松开缠着盘古斧的金线，指腹蹭过斧柄上的血痕。
归墟的震颤声仍在轰鸣，但他的目光始终锁在孙悟空后背：\"我守着入口。\"他扯下腰间的紫金葫芦抛过去，\"若里面时间流速紊乱，葫芦里的混沌露能撑半柱香。\"
牛魔王突然咳着血笑了。
他庞大的身躯倚着残岩，原本覆满鳞甲的手臂此刻露出狰狞的伤口，却硬是用妖元凝成个火环抛向众人：\"俺老牛排不上用场，就给你们烧条路。\"火星撞在五彩光丝上，溅起几点金红，像极了当年聚义厅里的篝火。
孙悟空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望着这四个各自身负伤痕却仍挺直脊梁的身影，想起五百年前在花果山的老猴精说过：\"真正的战场，从来不是刀枪相向，是有人愿意把后背交给你。\"他低头看向被自己攥住的手——幽冥的指尖还在发抖，却悄悄回握，指甲轻轻掐进他掌心，像在确认什么。
\"走。\"女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恍惚。
五彩石晶体突然暴涨三尺，在众人头顶凝成光茧。
孙悟空能感觉到脚下的碎石正在虚化，归墟的风声渐远，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类似心跳的轰鸣——很慢，很沉，像是远古巨兽的脉搏。
\"蝼蚁。\"
幽冥的声音突然炸响在耳畔。
孙悟空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不是刚才那个混着沙哑与苍茫的嗓音，是纯粹的、带着冰碴子的冷笑，像极了当年在三十三重天残阵里，他听过的混沌父神的投影。
光茧剧烈震颤，原本柔和的虹光突然变得刺目，杨戬的天眼瞬间睁开，金光如剑劈开一片黑暗。
\"幻象。\"他的声音带着回音，\"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心识的具现。\"
孙悟空这才发现，他们正站在一片血红色的荒原上。
远处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有披甲的天兵，有断翅的凤凰，有抱着补天石哭泣的少女，还有个缩在角落的小少年，正用指甲在石头上刻着歪歪扭扭的\"人\"字。
他的呼吸一滞——那是幽冥，三百年前在忘川河畔，他曾见过这个蹲在石滩上刻字的身影。
\"你们看。\"女娲的声音突然发颤。
她指向天空，那里悬浮着无数金色的碎片，每片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是天道的记忆碎片。
他吞吃的不是力量，是...是孤独。\"
话音未落，荒原突然开始崩塌。
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每道缝隙里都伸出漆黑的手，抓向众人的脚踝。
幽冥的冷笑再次响起：\"滚出去！
这里不是你们能踏足的地方！\"孙悟空感觉握着的手突然变得滚烫，像是要烧穿他的掌心——那是混沌气失控的征兆。
他想起方才在归墟边，幽冥咳着血在他掌心写的\"刻爱\"，想起少年说\"我不会刻\"时睫毛上的泪，突然松开手，反手按在对方心口的裂缝上。
\"我教你。\"他对着幽冥的眼睛说，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轻，\"刻在这里，不是用刀，是用...用我走过的路，见过的云，还有你给我的温度。\"
裂缝里渗出的暖黄突然暴涨。
那些漆黑的手像被泼了沸水般缩回地缝，荒原上的影子开始模糊，露出底下的真实——那是片飘着星屑的虚空，中央悬浮着颗被黑链缠绕的心脏。
每根黑链上都刻着\"背叛遗弃不可爱\"的符文，而心脏表面，正有个极小的刻痕在发光，像朵刚绽开的莲花。
\"那是...\"杨戬的天眼突然迸出强光，\"那是你刻的'爱'。\"
孙悟空望着那道刻痕，突然笑了。
他转头看向幽冥——此刻的少年不再是神骸，不再是混沌继承者，只是个被噩梦困住的孩子，眼底的慌乱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他抬起手，指尖触到那道刻痕，混沌气顺着指缝流入，像春风化开坚冰。
\"我们找到弱点了。\"女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的五彩石正对着那颗心脏，晶体表面的纹路亮得刺眼，\"那道刻痕是他唯一允许自己柔软的地方。\"
荒原再次震颤，但这次的震动里多了丝不同的韵律——像是冰层开裂的脆响，像是种子破土的轻鸣。
幽冥的手突然覆上孙悟空的手背，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但眼神里的冰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他张了张嘴，喉间溢出破碎的音节，像是要喊什么，又像是怕喊出来。
\"别怕。\"孙悟空轻声说，\"我在。\"
话音未落，虚空突然被撕开道缝隙。
五彩光茧的光芒透了进来，禺狨王的声音混着归墟的轰鸣传进众人耳中：\"快！
裂缝撑不住了！\"
孙悟空握紧幽冥的手，对着那颗被黑链缠绕的心脏迈出一步。
他能感觉到混沌气在体内沸腾，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缝合。
黑暗与混乱在他们脚下翻涌，像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但在那巨兽的喉咙里，有簇极小的火苗正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