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阿姆斯特丹的马车里，气氛有些沉闷。
约翰靠在车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留在莱顿那间充满悲伤的小屋里。
他才二十岁，却已经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英哥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他递过去一个水囊，“喝点水吧，约翰。”
约翰机械地接过，低声道：“谢谢……贾里德。”
他看着眼前这个爪洼国少年，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明明自己才是年纪更大的那个，却总在被对方照顾着。这让他有些窘迫，又有些感激。
英哥儿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安抚力量，“等到了阿姆斯特丹，我带你去个地方。”
约翰缓缓转过头，蓝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去哪里？”
“海边。”英哥儿笑了笑，“大海能让人忘记烦恼。”
到了阿姆斯特丹，英哥儿先与约翰在一家干净的旅馆住下。第二天一早，他便带着约翰来到了城郊一处僻静无人的海岸边。
清凉的海风迎面吹来，带着海浪拍岸的哗哗声。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灰蓝色海洋，天空低垂，云层厚重。
站在这样开阔的天地间，约翰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被大自然安抚了，他深深吸口气，感觉胸口的憋闷去掉不少。
“在这里等我一下。”英哥儿对约翰说，然后转身面向大海。
约翰疑惑地看着他，只见英哥儿将手指含入口中，用力吹出了一声清脆而悠长的唿哨，声音在海风中传出去很远。同时，英哥儿在识海中发出了呼唤：“阿虎！”
没过多久，远处的海面上，一个熟悉的黑背鳍破开波浪，迅速朝着岸边游来。阿虎庞大的身影出现，它兴奋地跃出水面，发出欢快而高亢的鸣叫，溅起大片白色的水花。
“上帝啊！”约翰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海洋生物！那流线型的黑色身躯充满了力量感，让他感到本能的恐惧。
“别怕，约翰。”英哥儿安抚地按住他紧绷的手臂，“它是阿虎，我的朋友。”
与此同时，英哥儿对阿虎喊道：“阿虎，这是我的好朋友约翰。他刚刚失去了唯一的族人，非常伤心，我带他来海边散散心。”他同时把话中的意思通过识海传递给阿虎。
阿虎眼中的同情一闪而过，它非常爱自己的家族，无法想象失去所有的族人会有多么痛苦。阿虎犹豫了一下，向英哥儿发出友善的意念：“我可以……驮他，到大海里玩。”
英哥儿心中一暖，转头对惊魂未定的约翰说：“别怕，约翰。这是阿虎，我的朋友。它很友好，它想邀请你到海上去看看。”
“什……什么？”约翰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着那只庞大的虎鲸，喉咙发紧，“它……它听得懂？”
“相信我。”英哥儿肯定道，他率先走入齐腰深的海水，熟练地拍了拍阿虎低下来的脑袋。然后向约翰伸出手。
约翰一咬牙，学着英哥儿的样子，笨拙地踏入海水。他紧紧抓住了英哥儿的手，在英哥儿的帮助下，战战兢兢地趴在了阿虎的背上，双手死死抱住虎鲸的背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放松，约翰，抱稳就行。”英哥儿回头叮嘱了一句，然后拍了拍阿虎的背，“阿虎，慢一点。”
阿虎领会地发出一声低鸣，然后缓缓摆动了尾鳍。它乖乖贴着海面缓缓滑行，游得非常平稳，
一开始，约翰紧张得全身肌肉僵硬，闭紧了眼睛，但预想中的颠簸并没有到来，只有海水轻柔地拂过他的小腿，他便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他回头看看越来越远的海岸线，再看看四周一望无际的海洋，耳边是平静的海浪声，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
这种置身于浩瀚海洋中的视角，让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而那份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悲痛在这片无垠的大海面前，似乎也被稀释了一些。
“看那边！”英哥儿指着不远处的鱼群。
约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银光闪闪的鱼群纷纷跃出海面，划出漂亮的弧线后落了下去。他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松动了一下。
阿虎驮着他们在附近海域转了一圈。英哥儿为了让约翰更适应，还陪着他在一个离海岸线不远的小岛的浅水中浮了一会儿水，教他简单的浮潜。冰凉的海水刺激着皮肤，新奇的感觉暂时驱散了盘踞在约翰心头的阴霾。
玩累了，英哥儿让他先回小岛休息，自己则趴上阿虎的背，笑着喊道：“阿虎，我们跑一圈！”
阿虎早就等不及了，发出一声兴奋的长鸣，巨大的尾鳍猛地摆动，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英哥儿伏低身体，感受着风驰电掣的速度，发出畅快的笑声。
约翰坐在温暖的沙滩上，看着英哥儿与那只巨大的虎鲸之间亲密的互动，他冰封的心湖，被这充满生命力的画面冲击得裂开了一条细缝。祖母逝去后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似乎稍稍消散了一些。
此刻，他想起学校中的传言，也许这位来自东方的好友，真的受到某种超凡力量所眷顾。
又玩了一会儿，英哥儿看出约翰有些疲惫，便让阿虎将他们送回岸边。约翰踩着沙子，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眼神里多了些生气。
“谢谢你，贾里德。”他看着重新没入深海的阿虎，轻声说，“也谢谢它……这太不可思议了。”
英哥儿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回旅馆好好休息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点回去找你。”
将约翰安顿在预定的旅馆后，英哥儿立刻动身前往雅典娜神学院。在一间僻静的会客室里，他不仅见到了林文靖，还见到了风尘仆仆，刚刚从大雍返回阿姆斯特丹的柳湘莲！
“柳叔！你回来了！”英哥儿惊喜道。
柳湘莲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眼神明亮，他对英哥儿点了点头。
英哥儿暂时按下心中询问柳湘莲的想法，先转向林文靖，将自己贴身藏好的厚厚一叠笔记递了过去。
“林大人，这是我这段时间在莱顿大学记录的一些资料，请您过目。”
林文靖接过那摞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翻看。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
手中的笔记让他惊喜异常，其中不仅有着详尽的数学推导过程和物理模型，更记录着那些关于新型合金的配比明细，船舶龙骨结构的优化数据和火炮膛压的计算公式，甚至还有一些特殊防水涂料和稳定火药的配方！
这哪里是普通的笔记？这简直是大雍梦寐以求的前沿科技的核心机密！
“贾……贾大人！”林文靖激动的有些结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些……这些都是怎么弄到的？这也……太惊人了！”
英哥儿解释道：“我加入了莱顿大学的研究小组，这些都是参与项目时记录下来的数据和推导过程。”他刻意淡化了其中的难度。
林文靖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捧着笔记，激动得来回踱了几步：“太好了！太好了！有了这些，我们就可以……”
英哥儿又递上一份清单，“这是我根据一位朋友提供的信息，整理了欧洲各国在格物致知方面的强项。比如，法兰西在理论数学和精密机械上底蕴深厚，英吉利在船舶设计和实战火炮应用上经验丰富，瑞士的钟表与精密加工独步天下，普鲁士的钢铁锻造和瑞典的铁矿品质公认最佳……”
林文靖听得屏息凝神，这份情报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那些技术笔记！
英哥儿问道：“林大人，使团内众人，拉丁语言和基础学问掌握得如何了？”
闻言，林文靖定了定神，回答道：“经过近一年的苦学，已有十余人基本掌握了拉丁文，数学、物理、化学的基础也已入门。周太医更是与神学院的医学教授相谈甚欢，获益匪浅。”
“好！”英哥儿建议，“我想我们后面可以分头行动！”
他阐述着自己构思的计划：“请林大人想办法安排人大量采购这些拉丁语的学术书籍和资料。让几位已掌握语言的同仁带着我的笔记和学术资料尽快启程返回大雍，交由译书馆和制造总局，立刻组织人手翻译、验证、实验！而剩下的人，按照这份各国科技强项清单，可以分散开来进入当地的大学，从基础学起，尝试接触和学习他们的前沿技术！”
林文靖听得心潮澎湃，重重一拍大腿：“好！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双管齐下。”
林文靖又补充道：“还有一事，茜香国的那几位年轻人，尤其是王子尚沐，对雅典娜神学院里的商学院课程极为着迷。他们私下说，若能精通此道，或可凭借商贸让茜香国富民强，不再受人欺凌。”
英哥儿点了点头：“这也是一条路。商业繁荣同样能带来力量和话语权。让他们专心学吧，或许将来，茜香国能成为我们在海上贸易的重要伙伴。”
计划已定，二人又仔细商讨了细节，包括人员分配、经费使用、联络方式等信息，英哥儿便带着柳湘莲离开了神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