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经历,贾琏脸上的平静瞬间冰封,化为一片铁青的阴霾。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茶盏跳起,哐当摔碎在地!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彻骨的寒意,转身疾步向后院走去,步履沉重而急促。
暖阁里,王熙凤正坐在窗边绣墩上,看着平儿带着英哥儿在院子里和阿狸玩耍。贾琏掀帘而入的动静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冰冷杀意。
王熙凤抬眼一看他乌云密布的神色,心头便是一紧,挥手让平儿带着英哥儿立刻去隔壁屋子。
“怎么了二爷?”王熙凤起身急步迎上,声音带着凝重。
贾琏走到桌边,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滔天的怒火。他猛地灌了一大口早已凉透的茶水,冰冷的茶水似乎也浇不灭他心头的烈焰。他重重放下茶碗,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切齿的恨意:
“凤丫头!大祸临头了!有人借着我们贾家的名头,在江南贩卖‘护官符’,中饱私囊,却把这抄家灭族的罪名,扣在了父亲和我的头上!”
王熙凤心头猛地一沉:“什么护官符?抄家灭族?到底怎么回事?”
贾琏深吸一口气,将方才李经历所言连同自己的分析和推断,原原本本地、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其中最令人震惊的是:护官符买卖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产业链,包括贾家在内的四大家族都被绑上了贼船。听那李经历所言,运作中心在甄家,但贾家这边,是以父亲贾赦的名义在“主事”!
贾琏震怒:“父亲远在京城,岂会知晓此等江南鬼蜮伎俩?这分明是府里有人勾结甄家,打着父亲的旗号,甚至伪造父亲的信物,在江南贩卖这催命符!银子进了他们的私囊,罪名却要父亲和我来背!这是要借朝廷的刀,彻底毁了父亲和我!好狠毒的心肠!”
王熙凤听着,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如纸,丹凤眼中寒光爆射,最后只剩下刺骨的杀意和冰冷的愤怒。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二爷,你说得对!这必是府里有人干的好事!借着老太太糊涂,大老爷又不管事,仗着手里或许还有些旧日印鉴文书,便勾结甄家,打着大老爷的旗号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银子他们赚了,天塌下来,却要砸在大老爷和你这个‘贾’字门楣的长房嫡子头上!”
她猛地站起身,在屋内急促地踱了两步,眼神锐利如刀,瞬间理清了思路:
“二爷,方才你应对那李经历,撇清干系,点出‘假冒’,已是做得极好!但此祸滔天,单是撇清远远不够!那起子黑心肝的既已出手,必有后招!我们须得立刻反击,三管齐下!”
“头一件,立刻修书!”王熙凤斩钉截铁,语速飞快,“这信,必须八百里加急,直送大老爷手中!信里要写得明明白白:江南有人假冒大老爷名号,勾结甄家,私售‘护官符’,此事已在江南官场传开,祸及贾府门楣,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请大老爷务必马上在京城彻查!府内所有经手文书印信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用大老爷的名头行此灭门之事!同时,请大老爷动用所有关系,在京城官场澄清,大老爷对此毫不知情,乃奸人假冒!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栽赃陷害!”
她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还有那稻种!二爷,信中要郑重提请大老爷,此乃天赐良机! 请大老爷立刻以‘天降祥瑞、佑我大康’之名,将这亩产翻倍、早熟高产的‘神种’,连同详细的试种记录,敬献御前!将此功归于圣上洪福,归于朝廷德政! 大老爷献种有功,便是泼天的大功!足以抵消那‘护官符’流言带来的猜忌!这‘神种’,才是我们眼下真正的底气!”
贾琏眼睛猛地一亮!如同在漆黑的绝境中看到一丝曙光!凤丫头此计,简直是绝处逢生的神来之笔!
王熙凤继续道,语气转为深沉:
“紧接着第二件,外松内紧,静观其变! 眼下敌暗我明,贸然有所动作,可能打草惊蛇!不如当作无事发生!从即刻起,温泉庄子低调行事。严令所有下人,尤其是门房、回事处、庄子入口的守卫,再有人求见的,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不见!就说二爷奉上命严查地方积弊,闭门处理紧急公务!若有强闯或纠缠不休的,不必客气,直接让苍梧带人请出去,必要时可报官!”
她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同时,我们要暗中留意甄家动向! 狗儿在衙门、市井人头熟,让他和他媳妇留心,看甄家最近有什么异常的资金流动?或者有没有什么生面孔的豪商、官员频繁出入甄府?那动辄数千两的‘护官符’银子,流水的银子,不可能无声无息!若能摸到一丝儿银钱的去向,或许就能揪出背后更大的黑手,找到破局的关键!外头要装得风平浪静,内里却要像绷紧的弓弦! 庄子内外巡逻,昼夜不息!尤其是咱们院子,增派双倍可靠人手!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最要紧的是第三件!”王熙凤走到贾琏面前,眼神凝重无比,目光转向隔壁屋子的方向,带着一丝决断,“二爷,府里那潭浑水,光靠大老爷在京城查,只怕鞭长莫及,也容易被人蒙蔽!我让平儿跟苍梧一起回京!”
贾琏一怔:“平儿?”
“对!”王熙凤语气坚定,“平儿最是心细机灵,府里上下人事她都熟,又是我曾经的臂膀,如今虽嫁了苍梧,但在府里走动也名正言顺。让她以给老太太请安的名义,跟着苍梧回去。明面上是尽孝心,实则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让她仔细留意府内各处听到护官符三个字是什么反应。
府里账房,最近可有不明的大笔银钱流动?或者有没有人突然阔绰起来?
最重要的是, 有没有人悄悄打听江南的消息,尤其是关于我们这边的反应? 平儿在暗处,比大老爷在明处查,或许更能看出端倪!”
贾琏重重点头,眼中再无半分侥幸,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急切:“好!凤丫头!思虑周全!此计甚妙!我即刻去写信!信中定将献种抵过之事详陈利害!府里上下,就交给你了!务必……务必护好孩子们!”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转身大步走向书案前,提笔蘸墨。笔尖悬停片刻,仿佛凝聚了千钧重担,随即落下。
信中详述护官符之祸、贾赦被冒名顶替的险恶、贾家有人勾结甄家的推断,最后,他用最恳切、最郑重的笔触,写下了王熙凤那至关重要、力挽狂澜的提议——“恳请父亲大人,即刻以‘天降祥瑞、佑我大康’之名,将儿于丹徒所获亩产倍增之早熟神稻种,连同试种详录,敬献御前!此乃不世之功,足显我贾氏一门忠君体国之心,亦可冲抵宵小构陷之污名,化险为夷,转祸为福!儿泣血叩首,万望父亲大人速断!”
信成,火漆密封。贾琏唤来苍梧,将信重重按在他手中,眼神如寒冰利刃:“苍梧!此信,关乎我全家性命,关乎大老爷前程!你亲自护送,带上平儿!”他转向一旁侍立的平儿,目光凝重,“平儿,你随苍梧回京,明面是给老太太请安,暗地里,仔细留意府中动静,看他们听到江南‘护官符’的风声是何反应,有无银钱异动,是否有人暗中打探!一有异常,立刻设法告知大老爷!明白吗?”
平儿早已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事关重大,此刻神情肃然,屈膝行礼:“二爷、奶奶放心!平儿明白!定不负所托!”
苍梧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重于千钧的信函,声音斩钉截铁:“二爷放心!人在信在!必把事情办的周全!”他起身,与平儿对视一眼,夫妻两人眼中皆是凝重与决然,而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