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暗的影子来得太快,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在“星尘”号残破的传感器勉强捕捉到其存在的刹那,已然逼近至一个令人心悸的距离。它并非“收割者”那种棱角分明、流淌着冰冷数据流的梭镖形态,而是一艘……看起来比“星尘”号当前状态好不到哪里去的、由各种废弃零件和舰船残骸七拼八凑而成的古怪飞船。
它的主体像是一艘古老采矿船的引擎舱,上面却焊接了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风格迥异的装甲板和传感器阵列,几根扭曲的、疑似通讯天线的金属杆歪歪斜斜地伸向虚空,整体呈现出一种粗犷、破烂、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生命力的拼凑感。船体表面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或灯光,只有一些细微的能量流动痕迹,显示其并非完全的死物。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停在“星尘”号前方数百米处,像一个沉默的、打量着落入陷阱猎物的……秃鹫。
舰桥内,气氛紧绷到了极点。沈逸风的手指悬停在仅存的、威力有限的防御武器发射钮上,月白色的意志之力收缩到极致,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林悦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调动起体内残存的、每一丝带着冰冷特质的星火之力,萦绕在指尖,虽然微弱,却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危险气息。
是敌?是友?还是这片坟场中,以残骸和落难者为食的……清道夫?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中,一道粗粝、带着强烈电磁干扰杂音的通讯,强行切入“星尘”号几近瘫痪的公共频道:
“唷!瞧瞧这运气!刚听见这边动静挺大,还以为‘收割者’老爷们又在开饭,没想到是两条……嗯……快糊了的鱼?”
声音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仿佛长期混迹于底层星港酒吧的油滑腔调,用的是一种混杂了多种方言的星际通用语。
沈逸风没有放松警惕,冷静地回应:“表明你的身份和意图。”
“身份?哈哈!”那声音笑了起来,杂音更重,“在这鬼地方,名字和身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们可以叫我……‘老钉子’。”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贪婪,“至于意图嘛……看两位这船,伤得不轻啊。啧啧,这引擎,这护盾……怕是连跳到下一个垃圾堆都费劲了吧?”
老钉子……一个典型的拾荒者自称。林悦和沈逸风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一个在“漂泊者坟场”这类法外之地,依靠打捞残骸、偶尔也干点趁火打劫勾当为生的星际流民。
“我们不需要帮助。”沈逸风的声音依旧冰冷,试图让对方知难而退。在这种地方,善意往往比恶意更加致命。
“别急着拒绝嘛,朋友。”老钉子的声音带着蛊惑,“我看你们刚从‘乱流带’里钻出来?嘿,命真大!那地方可是连‘收割者’的狗腿子都不敢轻易往里钻的绝地。就冲这份运气,我老钉子今天发发善心,指你们一条明路,怎么样?”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微妙:“当然啦,这‘明路’也不是白指的。我看你们这船……虽然破了点,但有些零件……嘿嘿,还挺别致。咱们做个交易?”
沈逸风和林悦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拾荒者虽然目的不纯,但他对这片坟场显然比他们熟悉得多,而且似乎知道如何避开“收割者”。在目前山穷水尽的情况下,这或许是一线生机。
“什么交易?”沈逸风沉声问。
“简单!”老钉子似乎来了精神,“告诉我你们是怎么从‘乱流带’里活着出来的——别跟我说是运气,那鬼地方的规则乱得能绞碎一切,肯定有什么门道。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们一个‘收割者’巡逻队很少光顾的、能暂时喘口气的‘安全屋’坐标,还能帮你们……嗯……‘处理’掉后面的小尾巴。”
他指的显然是那些正在试图绕过空间褶皱的“收割者”追击部队。
这个交易,看似公平,实则凶险。透露穿越乱流带的秘密,可能暴露林悦力量的特质,引来更大的麻烦。但若不答应,以“星尘”号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在“收割者”主力和这个神秘的拾荒者面前逃脱。
就在沈逸风权衡之际,林悦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针对老钉子个人,而非公共频道:
“你身上……有‘哭泣深渊’的味道。”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让通讯频道那头的油滑声音戛然而止。长达数秒的死寂后,老钉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之前的玩世不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压抑的、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恐惧的低沉:
“……你……说什么?”
林悦的左肩传来微弱的灼热感。就在刚才对方靠近时,她那融合了“终结”规则的星火之力,敏锐地捕捉到了从那艘破烂拼装船上散发出的、一丝极其隐晦、却与守夜人提到的“哭泣深渊”隐隐相关的、冰冷而悲伤的规则余韵。那感觉极其淡薄,仿佛只是曾经靠近过那片区域沾染上的“尘埃”。
“你靠近过‘哭泣深渊’,或者……接触过从那里出来的东西。”林悦肯定地重复,同时小心翼翼地释放出一丝自身那带着“终结”回响的星火之力波动,如同黑暗中亮出的一枚特殊徽记。
她这是在赌。赌这个拾荒者知道“哭泣深渊”的特殊性,赌他对这种与“终结”相关的力量有所认知甚至忌惮。
通讯频道里只剩下电流的沙沙声。良久,老钉子那变得有些干涩的声音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把你们的破烂船……跟我保持五百米距离,跟着我的导航信标。”
“别耍花样……也别问东问西。”
“至于交易……等到了地方……再说。”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这态度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道微弱的、不断闪烁的导航信标从老钉子的破船上发出,指向坟场深处某个更加隐蔽的方向。
沈逸风看向林悦,眼中带着询问。将命运交给一个来路不明、显然并非善类的拾荒者,风险巨大。
林悦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老钉子”与“哭泣深渊”有关,而“共鸣水晶”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所指。这是险棋,但也是绝境中唯一可能通往答案的路。
“跟上他。”沈逸风做出了决定,操控着几乎失去动力的“星尘”号,艰难地调整方向,跟上了那道微弱的信标。
老钉子的破船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引路,它似乎对这片复杂的坟场了如指掌,总能找到那些隐藏在巨大残骸阴影下的、极其狭窄而隐秘的通道。他甚至在经过某些区域时,会主动释放出一些特定频率的能量脉冲,那些脉冲似乎能干扰或暂时屏蔽掉某些可能存在的监控节点。
一路上,三人(包括摇篮意志)都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只有飞船引擎苟延残喘的嗡鸣和残骸刮擦船体的细微声响,衬托着这诡异而紧张的航程。
不知在钢铁迷宫中穿梭了多久,前方的老钉子终于停了下来。信标指向一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如同小行星般巨大的引擎核心残骸。这块残骸表面布满了撞击坑和岁月的蚀痕,与周围无数同类并无二致。
老钉子的破船靠近残骸某处,发射了一道独特的解锁信号。下一刻,那看似浑然一体的金属外壳,竟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艘小船通过的缝隙,露出后面幽深的、人工开凿的通道入口。
“进来。快点。”老钉子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催促。
“星尘”号跟随着老钉子的破船,缓缓驶入了那条黑暗的通道。入口在他们身后迅速闭合,将外界的死寂与危险彻底隔绝。
通道内部并不宽敞,墙壁是粗糙的金属切割面,散发着冷却液和机油混合的沉闷气味。前行了百米左右,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巨大的残骸内部空间。与其说是“安全屋”,不如说是一个……星际拾荒者的老巢。空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来自不同文明、不同时代的“垃圾”——从破损的武器、拆解的引擎零件,到一些完全无法辨认用途的古怪仪器,甚至还有一些被封存在透明容器中的、形态诡异的生物组织样本。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机油、尘埃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防腐剂的味道。
老钉子的破船停靠在角落的一个简易泊位上,他本人则从船舱里跳了出来。
直到这时,林悦和沈逸风才真正看清这个拾荒者的模样。
他穿着一套沾满油污、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陈旧宇航服,没戴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和一道狰狞疤痕的脸,看上去约莫人类中年年纪,一双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混合了精明、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疲惫的光芒。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长期在危险环境中养成的、如同老猫般的轻盈和警觉。
老钉子拍了拍手,空间顶部的几盏老旧的照明灯亮起,发出昏黄的光芒。他转过身,双臂抱胸,打量着从“星尘”号中艰难走出的林悦和沈逸风,目光尤其在脸色苍白、气息虚弱的林悦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了她左肩那即便黯淡也依旧独特的星云纹章上。
“好了,现在这里暂时安全,隔音也好。”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容却没什么温度,“两位……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
“比如……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收割者’的主力舰队追得这么惨?”
“还有你,小姑娘……”他的目光锐利地盯住林悦,“你身上那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还有你怎么会知道‘哭泣深渊’?”
“最重要的是……”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诱惑,“你们穿越‘乱流带’的秘密……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