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号如同穿过一层粘稠冰冷的水膜,从那片光怪陆离的镜面迷宫被“吐”了出来,重新回到了“破碎星环”外围那狂暴而真实的宇宙环境中。舷窗外,那颗濒死的脉冲星依旧在疯狂脉动,喷吐着毁灭性的能量洪流,只是之前那个作为入口的微观虫洞,在他们脱离后便剧烈扭曲,闪烁了几下,如同被吹熄的烛火,彻底湮灭在混乱的背景辐射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艾瑟”关闭了通道,干净利落,毫不留恋。
舰桥内,警报声已经平息,但红灯依旧闪烁,提示着护盾能量低下和舰体结构的多处损伤。空间跃迁带来的惯性余波让船体微微震颤,如同一个重伤者脱离险境后无法抑制的颤抖。
沈逸风第一时间稳定住飞船,将其切入一条相对稳定的、利用脉冲星引力弹弓效应加速的返航轨道。他的动作依旧精准,但脸色比来时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对抗镜面迷宫认知干扰和最后与“艾瑟”意念交锋的消耗,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大。
林悦的状况则更糟。她瘫在副驾驶座上,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牵扯着灵魂深处的裂痕。强行支撑、释放情感印记作为“证明”,几乎榨干了她最后的心力。左肩的星云纹章黯淡得如同即将燃尽的灰烬,只有最核心处还固执地维持着一点微光,象征着她不肯熄灭的意志。意识深处,那被“虚无回响”侵蚀的冰冷与透支力量带来的虚脱感交织,如同冰火两重天,反复折磨着她的神经。
“还……撑得住吗?”沈逸风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关切,他分出一缕温和的意志之力,如同暖流般试图安抚林悦剧烈波动的意识。
林悦艰难地动了动眼皮,算是回应。她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全部的精神都用在维持意识的清醒和对抗那无边的虚弱感上。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主控台上那个刚刚接收了“艾瑟”信息的、处于物理隔绝状态的存储单元上。
那里,有星网的稳定坐标,有其他“种子”的残缺记录。
那是希望,是元元苏醒的可能,是他们破局的关键。
仅仅是这个认知,就仿佛一剂强心针,让她涣散的精神凝聚了一丝。
【已脱离‘破碎星环’高危区域,进入预设返航跃迁前轨道。】
【远程连接摇篮主体……信号重新稳定……传输损伤报告及获取数据概要。】
【启动应急修复程序,优先稳定生命维持系统及核心动力。】
摇篮意志的声音透过重新稳定的连接传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稳,开始接手“星尘”号的部分操控和修复工作。
飞船在自动驾驶模式下,沿着计算好的轨迹沉默地航行着,将那片毁灭与混乱的星环逐渐抛在身后。舷窗外,重新变成了深邃的、点缀着遥远星光的黑暗真空,一种令人心安的“正常”景象。
但沈逸风和林悦都知道,这平静只是表象。
“艾瑟”的交易完成了,但他们与“观察者”的博弈,才刚刚进入一个新的、更危险的阶段。他们摧毁了对方一个侦察单位,与另一个“星语者”进行了接触,获取了敏感信息……这一切,都不可能完全瞒过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冰冷而强大的存在。
“摇篮,”沈逸风一边监控着飞船状态,一边在意识中与摇篮意志交流,“全面扫描飞船,重点检测是否有我们未知的追踪信标或规则层面的标记。‘艾瑟’如此谨慎,难保‘观察者’没有类似的手段。”
【全面自检启动……扫描中……】
【……舰体外部发现多处非本宇宙尘埃附着,成分分析为脉冲星喷发残留物,无异常。】
【……规则层面扫描……检测到极其微弱的、非本舰产生的空间坐标‘回响’残留,信号特征与‘观察者’技术同源,但处于快速衰减状态,预计在完成下一次短程跃迁后彻底消散。】
果然!
虽然“艾瑟”清除了她那边的痕迹,但他们来时的路径,尤其是穿越虫洞时引发的规则扰动,还是留下了一点尾巴!幸好衰减很快,否则他们简直就是在给“观察者”引路!
“加速跃迁准备!清除所有非必要能量辐射!”沈逸风立刻下令。
【指令确认。跃迁引擎充能加速。进入全频段静默模式。】
“星尘”号尾部引擎喷口亮起幽蓝的光芒,空间开始在前方缓缓扭曲,形成跃迁窗口。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的林悦,忽然极其微弱地动了动手指,指向那个物理隔离的存储单元。
沈逸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担心“艾瑟”给的信息本身是否有问题。那个充满创伤和疑惧的星语者,在提供帮助的同时,是否也埋下了某种他们尚未察觉的隐患?比如信息炸弹?或者某种会暴露他们位置的触发式信标?
“摇篮,对接收到的数据流进行最高级别隔离解析,模拟运行环境,检测是否存在隐藏逻辑陷阱或触发机制。”沈逸风补充指令。信任是奢侈品,尤其是在这种层面的交易中。
【数据流已处于物理隔绝状态。启动模拟沙盒环境……开始深度解析……】
【……坐标数据结构完整,逻辑自洽,未发现明显陷阱。其加密方式与‘艾瑟’之前使用的验证协议同源,破解需要时间。】
【……‘种子’培育记录碎片……信息残缺度高达65%……正在进行碎片整理与逻辑补全尝试……】
【……警告!在记录碎片深处,检测到多次重复出现的、无法识别的规则符号‘Ω’,该符号被某种高维加密锁定,强行破解可能导致信息彻底损毁。其出现语境多与‘种子’觉醒失控、‘摇篮’崩溃事件相关……】
“Ω”符号?与觉醒失控和摇篮崩溃相关?
沈逸风和林悦的心同时一沉。这显然是一个极其关键的警告信号,但“艾瑟”要么是无法破解,要么是……有意隐瞒了这部分信息?
她提供的,可能不仅仅是希望和路径,也包含了……血淋淋的教训和未告知的风险。
就在他们消化这个令人不安的发现时,跃迁引擎充能完毕。
“星尘”号微微一震,化作流光,一头扎进了跃迁通道,朝着摇篮的方向开始了归途。
短暂的跃迁过程中,林悦在药物和沈逸风意志之力的辅助下,终于陷入了半昏半醒的浅度睡眠。她的意识不再紧绷,那些被强行压下的画面便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元元沉睡的“茧”、苏瑶消散的光点、“艾瑟”蜷缩在规则锁链中的身影、还有那无数镜面中闪过的破碎与痛苦……它们在意识的深海中沉浮,交织成一幅绝望与希望并存、冰冷与温暖交替的混沌图景。
她在梦中微微蹙眉,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仿佛在抵御无处不在的寒意。
沈逸风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在睡梦中依旧无法放松的眉眼,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疼,有愧疚,也有一种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坚定。他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知道,返回摇篮只是短暂的中场休息。解读“艾瑟”给的信息,寻找并连接星网,应对“观察者”必然随之而来的报复……还有那隐藏在“Ω”符号背后的、关于“种子”觉醒的可怕风险……无数艰难险阻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毫无头绪地在黑暗中摸索了。
他们拿到了一张残缺的地图,指向了其他可能存在的火种。
为了那些沉睡的、消散的、以及仍在挣扎的,他们必须走下去。
跃迁通道的尽头,光芒渐亮。
摇篮的轮廓,在遥远的星空中,逐渐清晰。
家的方向。
也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最后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