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自下旨准允隆科多与赫舍里氏和离,并特旨保留赫舍里氏诰命待遇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京城权贵圈子里炸开了锅,激起的议论和猜测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加汹涌澎湃。
散朝后,几位重臣默契地缓步走在最后,低语交谈,神色各异。
“李公,皇上此举…着实令人意外啊。”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捋着胡须,眉头紧锁,“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皇上竟为臣子家宅和离之事亲自下旨…这…”
旁边另一位大臣压低声音道:“何止是下旨,简直是明晃晃地偏袒赫舍里氏!保留诰命?这分明是打隆科多的脸,抬举赫舍里家!看来…隆科多此番是真的触怒龙颜了。”
“恐怕不止是家宅不宁那么简单。”又一人加入讨论,目光深沉,“近日隆科多手下接连出事,李卫垂危…皇上怕是早有清算之意。这赫舍里氏和离,不过是个由头,或者说…是个信号。”
“信号?”
“嗯。打压隆科多,抬举赫舍里家…赫舍里·容安近日圣眷正浓啊。皇上莫非是想…扶持新的势力,平衡朝局?”先前那老臣沉吟道。
“隆科多近年来确是有些忘形了,与佟佳氏牵连又深,皇上最忌惮外戚坐大…”
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猜测。
他们都自动忽略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赫舍里氏”,将皇帝的旨意解读为更高层面的政治博弈和权术平衡。
“看来,这赫舍里家…要起来了。”最后,有人轻声总结道。众人默然,心中已开始重新掂量与赫舍里家,尤其是与那位新晋南营游击赫舍里·容安的关系。
旨意同样如风般吹遍了后宫每一个角落。妃嫔们闻讯,反应更是精彩纷呈。
承乾宫内,佟佳贵妃听到心腹宫女的禀报,手中正在插梅的玉剪“啪”地一声掉在桌上,剪断了一枝开得正好的红梅。
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指尖冰凉。
“皇上…皇上竟然…”她声音颤抖,充满了不敢置信和巨大的恐慌。 和离本是小事,但皇上亲自下旨支持,还保留诰命,这意义就完全不同了!这分明是在打她佟佳氏的脸!
是在警告隆科多,也是在…警告她! 联想到近日隆科多及其党羽的遭遇,贵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皇上…是不是要对佟佳一族动手了?
是因为弟弟在朝中势力过大?还是因为自己… 她心乱如麻,再也无心插花,挥手屏退宫人,独自坐在殿中,只觉得往日坚固可靠的家族背景,此刻仿佛变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其他妃嫔处,则多是幸灾乐祸和看戏的心态。
德妃正对着镜子试戴一支新得的东珠步摇,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哟,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佟佳姐姐往日里没少替她那好弟弟收拾烂摊子,如今皇上亲自打脸,看她日后还如何端着她那贵妃的架子。”
宜妃性子更直接,嗑着瓜子对贴身宫女笑道:“活该!隆科多宠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该有人治治他!皇上这旨意下得大快人心!就是不知道…佟佳贵妃如今睡不睡得着觉咯!”语气里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荣妃则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淡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隆大人若是行的正,又何惧这些?”话语间透着事不关己的疏离。
至于那位和离的赫舍里氏本人?不过是个可怜的、被利用了的由头罢了,无人真正在意她的处境和感受。
在所有后宫女人看来,她不过是皇帝用来敲打隆科多和佟佳氏的一枚棋子,无足轻重。
与外界的纷纷扰扰、猜测重重不同,乾清宫内,气氛却是一片罕见的轻松,甚至透着几分…春意?
玄烨批阅奏折的效率奇高,唇角甚至一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难察觉的弧度。
梁九功在一旁伺候着,心里明镜似的。万岁爷这是心情好到极点了!
自从西山回来,那眉眼间的郁气就散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志得意满的舒泰。
“赫舍里夫人,已经回府了?”玄烨放下朱笔,状似随意地问道。
“回万岁爷,容安大人亲自去接的,巳时初便已安然回到赫舍里府了。赫舍里老夫人欢喜不已,府里似乎还放了鞭炮。”梁九功连忙躬身回答,细节掌握得一清二楚。
“嗯。”玄烨满意地颔首,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心情极佳。她终于离开了那清苦的庵堂,回到了家人身边。
这意味着她朝着新生活迈出了一大步,也意味着…她离他,更近了一些。
“岳兴阿今日在上书房如何?”他又问。
“小公子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不过功课并未落下。师傅考较时,对答依旧流利。”
玄烨沉吟片刻。那孩子想必也知道了父母和离的消息。虽是为他母亲好,但对他一个孩子来说,终究是家变,难免彷徨。
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传朕口谕,让四阿哥下学后,带岳兴阿到乾清宫来。朕…要考较他们功课,顺便留他们用晚膳。”玄烨吩咐道,语气寻常,仿佛只是一时兴起。
梁九功心中一动,立刻应道:“嗻!奴才这就去传话。”
这哪是考较功课?分明是皇上想见那孩子,想亲自安抚,更是想透过孩子,感受那位已回赫舍里府之人的气息。
赫舍里府确实一派喜庆气氛。虽然小姐和离归家并非什么光彩事,但皇上圣旨加持,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下人们走路都带风,觉得自家终于扬眉吐气了。
舒云回到熟悉的旧日闺房,看着母亲忙前忙后为她添置东西,听着弟弟沉稳地安排府中事务,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属于“家”的温暖和安心。
然而,在这份安心之下,却始终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和牵挂。
那个男人的身影,他那番炽热的告白,他带来的那道改变她命运的圣旨,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心间,让她无法真正平静。
她不时望向皇宫的方向,心中暗忖:他此刻在做什么?他知道我回家了吗?他…会不会又突然出现?
傍晚,岳兴阿跟着四阿哥胤禛,有些忐忑地来到了乾清宫。
玄烨并未在正殿,而是在暖阁设了一桌不算奢华却精致的家常菜肴。
见到两个孩子进来,他神色温和,甚至主动招手让岳兴阿坐到身边。
“不必拘礼,今日只是家常便饭。”玄烨语气轻松,先问了胤禛几句功课,胤禛一一答了,规矩却不失皇子气度。
随后,玄烨的目光落在一直低着头、显得有些紧张的岳兴阿身上。
“兴哥儿,”他声音放得更缓了些,“你母亲…今日已回赫舍里府了。你可知道?”
岳兴阿猛地抬起头,小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欣喜,也有不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回皇上,臣子知道了。”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小声道,“臣子,为额娘高兴。”
玄烨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黯然,温声道:“那你呢?你可还好?”
岳兴阿抿了抿唇,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沉默了片刻,才声音闷闷地道:“臣子也高兴,额娘不用再受苦了,可是…”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孩童清晰的忧虑,“臣子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常见到额娘了?臣子还要回,回阿玛那边吗?”
他虽然小,却早已看清那个“家”的真面目。母亲离开,他由衷地松了口气,但随即想到自已的处境,又感到一阵恐慌和无助。
他一点也不想回那个冰冷压抑、只有欺辱和漠视的隆府!
玄烨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怜惜大起。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岳兴阿的肩膀,动作是罕见的温和。
“傻孩子。”玄烨看着他,目光沉静而可靠,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朕既准你母亲和离,又岂会让你们母子分离?”
岳兴阿眼睛猛地一亮,充满希冀地望着皇帝。
玄烨微微一笑,语气笃定:“你如今是四阿哥的伴读,自然常住宫中。休沐之时,你想去见你母亲,便直接去赫舍里府便是。隆府那边…不必再回去了。”
这句话,如同给岳兴阿吃了一颗最大的定心丸!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狂喜和不敢置信涌上心头,激动得小脸都红了:“真…真的吗?皇上!臣子真的可以,可以常去看额娘?不用回…那边了?”
“君无戏言。”玄烨郑重颔首,“朕说的话,自然算数。赫舍里府就是你的外家,你想何时去,便何时去。无人敢拦你,也无人敢说半句闲话。”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岳兴阿心中所有的不安和阴霾!
他几乎要跳起来,连忙离席跪下,声音因激动而带着哭腔:“臣子…臣子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终于不用再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望母亲了!
这一刻,皇帝在他心中的形象,无比高大,无比可靠,甚至超越了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
玄烨看着他欢喜的模样,心中也满是欣慰。安抚好了这孩子,便是安抚了她最重要的人之一。
这一顿晚膳,气氛变得格外轻松融洽。岳兴阿放下了心头大石,话也多了起来,甚至敢小声地回答皇帝关于他母亲近日起居的询问。
玄烨看似随意地问着,听得极其认真,仿佛能从孩子的稚语中,勾勒出她回到家中后的一点一滴。
窗外夜色渐浓,暖阁内却灯火温馨。
玄烨看着眼前这个渐渐露出孩童天真笑容的岳兴阿,心中那份掌控一切的满足感和对未来的期盼,愈发清晰。
布局已然展开,障碍正在扫清。
他所期盼的,正在一步步变为现实。
而远在赫舍里府的舒云,此刻正对镜梳理着长发,镜中映出的眉眼间,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若有若无的期盼和恍惚。
命运的丝线,在帝王的刻意编织下,正缓缓收拢,将那个他志在必得的人,一步步拉向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