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步。
地面还在颤动，裂缝像蛛网一样从阵心往外爬。他没回头，只是伸出手，把阿蛮从雪地上拉了起来。她的手臂冰凉，指尖发青，但还能站稳。
“走，回家。”他说。
阿蛮咬了咬嘴唇，点点头。她想自己走，可腿刚抬起来就晃了一下。齐昭没说话，直接把她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拖地往前带。
楚绾站在原地，剑尖点地。她低头看了眼右腿，刚才被星力锁链缠过的地方还泛着微光。她抬起剑，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残留的星力顺着剑锋流进土里，沿着裂口蔓延出去，清出一条勉强能走的路。
老姜头靠在一棵歪倒的树边，喘得厉害。他的拐杖断了一截，左手紧紧抓着树干才没滑下去。楚绾走过去，弯腰把他另一只手架在自己肩上。
四个人一步一步往林外挪。
路上没人说话。风卷着灰土打在脸上，带着烧焦的味道。阿蛮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齐昭就停在她旁边，等她缓过来再继续。老姜头闭着眼，嘴里小声嘀咕什么，像是在背药方。
走到林子边缘时，齐昭忽然停下。
后面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整座山塌了一角。他回过头，看见最后一根石柱倒了下去，砸进深坑里，扬起一片烟尘。那地方原本是记忆殿堂的核心，现在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阿蛮也站住了，盯着那边看。
“它没了。”她说。
齐昭没应声。明心眼微微亮着，他看到很多光点从废墟里升起来，像是夜里飞的虫子，但更轻，更慢。它们散开，飘向远处的天空。
楚绾站到他身边，离得很近。
“那些是……”她问。
“是被关住的记忆。”齐昭说，“现在他们想起来了，就能走了。”
楚绾看着那些光，看了一会儿，轻轻说：“真好。”
齐昭转头看她。她脸上沾了灰，头发乱了几缕贴在额角，可眼神很亮。他笑了笑，没说话。
阿蛮咳了一声，“咱们别站这儿吹风了，我快冻僵了。”
老姜头哼了声，“你还知道冷？刚才逞什么能，非要用狼形扛人。”
“我不扛您谁扛？”阿蛮嘟囔，“再说齐哥也没说我啥。”
齐昭摸了摸腰间的药囊，玉佩碰了下布料，发出一点轻响。他把阿蛮的手往上扶了扶，“走吧，回去熬点姜汤。”
一行人继续往前。
天快黑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青崖镇的轮廓。镇口的灯笼已经亮了，暖黄色的光映在雪地上。济世堂的门开着，里面透出火光。
齐昭推开门，先让阿蛮进去。老姜头一瘸一拐地跟上，楚绾最后一个进来，顺手把门带上。
屋里很暖。炉子烧得正旺，水壶冒着白气。齐昭把阿蛮按在椅子上坐下，又去翻柜子找药。
“你别忙活了。”老姜头坐在炉边，手里捏着空药囊，“我还能自己来。”
“您坐着。”齐昭掏出一包药材放在桌上，“刚才一路都是楚姑娘扶您，该歇会儿了。”
老姜头瞪他一眼，“我就这点用，还得被人伺候？”
“您不是一直说，病人就得听大夫的。”齐昭一边生火一边笑，“我现在是大夫，您是病人。”
阿蛮扑哧笑了出来。
老姜头指着她，“你还笑？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脸色白得像纸。”
阿蛮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
楚绾站在门口没动，看着炉火映在墙上的影子。她解下药箱放在桌上，没打开。
齐昭把水倒进药罐，放上药材，盖好盖子。火苗舔着罐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要等多久？”阿蛮问。
“半个时辰。”齐昭坐到她旁边，“你先闭会儿眼，睡着了也行。”
“我不困。”阿蛮摇头，可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老姜头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扔给齐昭。“补气的，加进去。”
齐昭接住，打开看了看，点点头，撒进药罐。
楚绾走过来，在齐昭对面坐下。她看着他手上的伤，掌心那道裂口还没愈合，边缘有点发红。
“需要处理。”她说。
“没事。”齐昭把手收回来，“过两天就好了。”
“你每次都说没事。”楚绾伸手抓住他手腕，把他的手拉回去，“上次你说没事，结果发烧三天。”
齐昭咧嘴一笑，“那次是因为淋雨，不怪药。”
“那你这次是不是又要说，伤口裂开是因为走路太多？”
“差不多。”他眨眨眼，“我确实走了挺远。”
阿蛮迷迷糊糊插嘴，“齐哥就是懒，明明能少走两步非要多绕一圈。”
“我那是顺便看看路边有没有草药。”齐昭辩解。
“你上次说是去看镇口新摆的糖葫芦摊。”
“那也是为了采风。”
老姜头咳嗽两声，“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会儿？药都要煮糊了。”
齐昭赶紧起身掀开罐盖，搅了两下。药香慢慢散出来，混着炭火的气息，填满了屋子。
阿蛮打了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的。齐昭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又塞了颗蜜饯进她嘴里。
“甜的。”阿蛮含糊地说。
“嗯，给你留的。”
楚绾看着这一幕，嘴角动了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起来，轻轻放在桌上。
药煮好了，齐昭盛了一碗递给老姜头。老人接过，吹了两口气，喝了一口。
“还行。”他说，“没以前苦。”
“我加了甘草。”齐昭又盛了一碗，“阿蛮那份稍凉再喝。”
阿蛮已经靠着椅子睡着了，嘴里还叼着蜜饯纸。
楚绾接过药碗，捧在手里没喝。她看着齐昭，忽然问：“你觉得……他们会回来吗？”
齐昭正在收拾药材，动作顿了一下。
“谁？”
“那些人。”她声音很轻，“柳寒声，还有星核派的人。”
齐昭把药包一个个放回柜子里，码整齐。
“不知道。”他说，“但他们要是来了，咱们也有地方待，有饭吃，有药熬。”
楚绾看着他，“就这么简单？”
“本来就不复杂。”齐昭关上柜门，转身靠着桌子站，“我们在这儿，药铺开着，炉子烧着，有人生病就治病，有人难过就说话。他们想毁什么，得先踩过这些才行。”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老姜头喝了药，把碗放下，“臭小子，今天话挺多。”
“平时说得也不少。”齐昭笑，“您嫌我吵很久了。”
“可今天不一样。”老姜头抬头看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齐昭没回答。他走回炉边，拨了拨炭火。火星跳起来，落在他手背上，烫了一下。
他甩了甩手，笑了。
阿蛮突然睁开眼，“齐哥，咱们得庆祝！”
“庆什么？”
“庆我们活着回来了！”她坐直身子，“我还想吃糖炒栗子，镇口王婆家的，要刚出锅的。”
老姜头哼了一声，“你当我是钱袋子？”
“您不是一直说，病好了要补一补？”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这话了？”
“反正我要吃。”阿蛮抱住齐昭胳膊，“齐哥给我买，对不对？”
齐昭还没开口，楚绾忽然说：“我去买。”
三个人都愣了。
“您别动。”她对老姜头说，“阿蛮不能吹风，齐昭手受伤了。我去就行。”
说完她起身，拿过外衣穿上，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里一下子静了。
齐昭低头看着炉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伤口。
阿蛮小声问：“她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齐昭没抬头，“可能吧。”
老姜头靠在椅背上，眯着眼，“你们啊，迟早有一天会发现，有些人不是因为任务，也不是因为责任才留下的。”
齐昭抬起头，正想说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
门被推开，楚绾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包热腾腾的栗子。她把袋子放在桌上，解开绳子。
栗子壳裂开，露出金黄的果肉。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阿蛮伸手就抓，被老姜头拍了一下。
“洗手去！”
“哎呀，就一下——”
齐昭拿起一颗，剥开，放进嘴里。
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