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还按在胸前,玉佩的热意没散。他抬头望着那块裂开的巨岩,裂缝像一张半启的嘴,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一股陈年的土腥气。
“就是那儿。”他说完,没动。
楚绾站在他侧后方,剑尖垂地,指节轻轻蹭过剑格。阿蛮已经往前挪了几步,脚掌碾着地面,耳朵朝前倾着。老姜头拄着拐杖,喘了口气:“你们先进,我断后。”
齐昭从药囊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些灰褐色的粉末,混着几片干枯的叶渣。他捏了一撮在指尖,迎风一扬。
粉末没立刻落下,反而在空中滞了片刻,像是被什么托住。接着,一点微弱的金光从其中浮起,沿着某种看不见的轨迹延伸出去,勾出一条歪斜的小路。
“别走偏。”齐昭低声说,“地上看着平,其实踩错一步就会碰上东西。”
阿蛮皱眉:“什么东西?”
“记忆。”他说,“不是活人留的,是被人硬抽走以后,碎在这儿的。”
楚绾眼神一凝,剑柄握紧了些。
他们排成一列,齐昭在前,手指不断弹出药粉探路。每撒一次,空气中就多出一段光痕,像是有人用炭笔在黑布上画了道虚线。越往前,光点越密,偶尔还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在原地打转,像迷了路的萤火虫。
“那些是什么?”阿蛮小声问。
“人死前最放不下的念头。”齐昭没回头,“卡在这儿出不去,就成了陷阱。”
话音刚落,前方一道光雾猛地炸开,化作一个佝偻的身影,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嘴巴张得极大,却发不出声音。
阿蛮本能地往后跳了一步。
“别看脸。”齐昭提醒,“看它背后。”
那影子背后浮着一层暗红的丝线,缠得密密麻麻,一直连到远处的山体里。
“是被抽走的。”他说,“有人用阵法把这些记忆钉在这儿,当成警报使。”
楚绾抬剑,剑锋轻划,一道气流扫过,那团影子晃了晃,重新缩回雾中。
“别轻易动手。”齐昭摇头,“惊动一个,周围的都会醒。咱们现在就像走在一堆快爆的药罐子中间,碰哪个都可能炸。”
老姜头咳嗽两声:“那你倒是快点带路。”
“急不得。”齐昭又撒了把药粉,“这阵靠情绪触发,越是慌,越容易撞上去。心稳,路才看得清。”
他们继续往前挪。空气越来越沉,呼吸都像吸进了湿棉花。阿蛮的银毛微微发颤,鼻翼不停抽动。
“前面……有铁锈味。”她低声说。
齐昭点头:“门快到了。”
果然,再走十几步,岩壁向两边分开,露出一道窄缝,仅容一人通过。缝隙口挂着几张黄符,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又复原的。
“这是活符。”齐昭蹲下身,用药勺轻轻碰了下其中一张,“还在吸灵气,说明后面连着机关。”
楚绾皱眉:“怎么破?”
“不用破。”齐昭从药囊里取出一枚蜡丸,掰开,倒出些淡黄色的颗粒,“这是我昨儿剩的‘定神砂’,专压躁动的药性。撒一点上去,它当你是路过的小风,不会响。”
他小心地将砂粒洒在符纸边缘。黄符抖了两下,光芒黯了几分,但没有断裂。
“行了。”他说,“一个一个过,别碰墙。”
阿蛮第一个钻进去。她动作轻巧,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楚绾紧随其后,剑收进鞘,侧身滑入。老姜头走得慢,拐杖磕在石棱上,发出一声轻响。
齐昭立刻抬手:“别动!”
老姜头僵住。
只见那声轻响过后,地面几道极细的裂纹中泛起微光,像是有电流在底下爬行。
“踩空了。”齐昭低声道,“这是联动阵,震动会传到深处。”
他迅速从药囊里抓出一把深褐色的药末,往老姜头脚下撒了一圈。粉末落地即融,像水渗进沙里,那股流动的光也随之停了下来。
“呼……”老姜头松了口气,“差点成炮灰。”
“您老可金贵着呢。”齐昭笑了笑,扶他过了缝,“要是没了您,谁给我炖药补身子。”
“少贫。”老头啐了一口,“赶紧办正事。”
穿过岩缝,眼前豁然开阔。一片半圆形的广场铺在面前,地面由青石拼成,缝隙里长着矮草。四周立着七八根石柱,每根都刻满符文,柱顶嵌着拳头大的晶石,幽幽发亮。
齐昭一进来就闭上了眼。
明心眼开启。
视野变了。空中漂浮着无数灰金色的光团,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缓缓飘荡。它们不攻击,也不靠近,只是重复着某个动作——有的在爬,有的在哭,有的蜷缩着发抖。
“都是被关过的。”他睁开眼,“记忆被抽走,魂也残了,只剩本能在这儿转圈。”
楚绾跃上一根石柱,环视四周:“没人守。”
“不需要。”齐昭指着地面,“你看那些拖痕。”
石板上有几道暗色印记,从入口一路延伸到广场深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缝里透不出光。
“人带走之后,直接锁门。”他说,“阵法自动运行,根本不用人盯。”
阿蛮走到一根石柱前,伸手想摸上面的符文。
“别碰!”齐昭喝止。
她缩回手:“怎么了?”
“这些符不只是封印。”他走近几步,用药勺刮了点石粉,“它们在反向吸收残留的记忆力,等于给阵续命。你一碰,可能激活防御。”
老姜头哼了一声:“搞得还挺省事。”
“省事的是他们。”齐昭把药勺收回囊中,“麻烦的是我们,得想办法不惊动阵,还能进去。”
楚绾从柱子上跳下来:“有没有弱点?”
“有。”齐昭指向广场中央,“那里地势略低,所有光团飘过去的时候都会下沉一点。说明下面有吸力源,可能是主控阵眼。”
“炸了它?”阿蛮摩拳擦掌。
“不行。”齐昭摇头,“硬毁会引发连锁崩塌,整座山都可能塌。而且……”他顿了顿,“我刚才看到几个光团里有熟悉的气息,和路上救下的妖族一样。要是阵崩了,它们也会跟着散。”
“那就只能绕?”楚绾问。
“也不是。”齐昭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之前收集的血渍,“我可以用药引模拟他们的记忆频率,骗阵以为是自己人回来,暂时打开通道。”
“你能做到?”老姜头怀疑地看着他。
“试过才知道。”他笑了笑,“大不了失败了再想别的办法。”
他打开瓷瓶,倒出一丁点血渣在掌心,又加了三味药粉:安魂末、归心散、一点朱砂。三指揉匀,搓成个小丸。
“这要烧起来?”阿蛮问。
“不用火。”齐昭将药丸贴在额头上,闭眼默念口诀。
药丸慢慢变软,渗进皮肤,一股温热顺着眉心扩散开来。
他眼前的光团开始轻微震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其中几个甚至转向他,缓缓靠近。
“有效。”他低声说,“它们认这个味道。”
他抬起手,朝着铁门方向轻轻一推。
掌心那股热流顺势涌出,化作一道淡金色的波纹,贴着地面滑过去。
沿途的光团纷纷让开,连石柱上的符文也暗了一瞬。
铁门发出一声闷响,缓缓升起一尺高,刚好够人爬进去。
“快!”齐昭催促,“只能撑一会儿!”
阿蛮二话不说,趴下就往里钻。楚绾紧随其后,老姜头动作慢,齐昭在后面扶了他一把。
就在三人全部进入的瞬间,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嗡鸣。
齐昭最后一个往里滚,铁门在他脚跟前轰然落下,砸起一片尘土。
他躺在地上喘了口气:“还好没卡腿。”
阿蛮伸手拉他起来:“你还真行,连这种招都能想出来。”
“药理通人心。”他拍拍衣服,“只要知道他们怕什么、想什么,就能找到开门的钥匙。”
楚绾站在门内侧,望着前方幽深的通道:“接下来呢?”
“接着走。”齐昭从药囊里重新抓了把药粉,“不过下次可没这么巧了。这地方,不会只有一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