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兽的左眼熄灭了。
那团血焰像是被风吹灭的蜡烛,瞬间塌陷,只留下一个焦黑的空洞。可右眼还在燃烧,火光映在楚绾脸上,忽明忽暗。
她站在原地,手指还搭在剑柄上,但整个人像被冻住了。刚才那一声叹息——“或许……你说得对”——不是幻觉,是她自己说的。三千年前的她,第一次承认了迟疑,也第一次松动了执念。
可这松动来得太快,太重。
她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呼吸变得不稳。记忆像潮水倒灌:五岳之巅的风雪,同伴背刺的寒意,还有那句至今仍刺在心上的“你不够狠”。她曾以为,只要足够冷,足够绝情,就能避免重蹈覆辙。可现在,齐昭却告诉她,软弱也可以是路,犹豫也不算错。
她不知道该信哪一个。
星核派首领悬浮半空,脸色骤变。他十指猛然收紧,残余星核剧烈震颤,黑光如蛛网般从四面八方缠向楚绾眉心。她身体一僵,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往脑子里钻。
“醒过来!”他低吼,“别被这点温情蒙蔽!你是星君,不是凡人!”
黑光渗入她的瞳孔,那双原本清明的眼睛渐渐泛起冷蓝与漆黑交织的纹路。她抬起剑,动作机械,剑尖缓缓转向齐昭。
齐昭看懂了。
这家伙要借她的手杀了自己,再用愧疚把她彻底拖进执念里。
他咬牙往前冲,脚底打滑,差点摔倒。药灰混着唾沫画的符还在掌心发烫,但他顾不上这些。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动手。
黑色液体再次涌动,从岩缝中爬出,扭曲成三根利刃,直扑楚绾后心。
齐昭扑过去,一把将她撞开。
利刃没入他的右臂,贯穿而过。
痛得他眼前一白,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差点跪下去。他死死咬住牙,硬是把声音咽了回去。
“咳……”他喘了口气,咧嘴笑了下,抬眼看她,“星君大人,你选吧——救我,还是斩它?”
楚绾愣住了。
她低头看他手臂上的伤口,黑液正顺着血管往上爬,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青痕。那是引星蛊,专噬灵脉的东西。可齐昭没有灵脉,它啃的是他的血肉和骨头。
他疼得额头冒汗,耳尖通红,却还在笑。
“你说你不想再被人说天真?”他声音有点抖,但语气轻松,“那现在机会来了。你可以当回那个冷血的星君,一剑劈了这怪物,顺便踩着我的尸体证明自己够狠。”他顿了顿,眨了眨眼,“或者——你就当一次傻子,信我一回。”
她没动。
可眼里的黑纹开始退散。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他吸了口气,声音压低,“怕心软会害人,怕信任换来背叛,怕到最后又只剩自己一个人扛着天。”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了血,“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我在呢。”
楚绾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她看着他,眼神一点点清晰起来。
三千年的孤高,三百次的轮回试探,无数次在梦里重演自爆那一刻的决绝——可从没人问过她累不累,从没人说过“你不一定要那样活”。
只有这个药铺小子,一边流着血,一边笑着说:“你要是真那么强,干嘛非得把自己逼成个石头?”
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不是因为心疼,是因为憋得太久。
她慢慢抬起剑,不再看巨兽,只看着齐昭。
“你说错了。”她声音很轻,却稳得不像话,“我不是星君。”
她手腕一转,剑锋划过空中,冷蓝星力凝聚成一线,直指巨兽仅存的右眼。
“我是楚绾。”
剑光起时,洞窟内气流猛地一缩。
齐昭仰头看着那道光,嘴角咧得更开了。他靠着石壁滑坐下去,右臂垂着,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星核派首领怒吼一声,双手猛拍星核残骸,黑光狂涌,试图加固巨兽核心。可那道剑光太快,太准,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轰——!
巨兽右眼炸裂,血焰崩散,化作漫天火星,飘落在地前就已熄灭。
没了双眼的巨兽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整个身躯开始坍塌,黑雾翻滚,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开。它不再是完整的执念体,而是碎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楚绾跪在雪中,楚绾握剑冷笑,楚绾转身离去……
可这些画面,再也没法拼成一个完整的“她”。
楚绾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膝盖微弯,单手持剑撑地。她喘着气,额角全是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刚才那一剑,不只是斩妖,更是割断了自己的根。
她抬头看向齐昭。
他还坐着,冲她眨了眨眼,抬手比了个大拇指。
“干得漂亮。”
她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只咳出一口血。
齐昭脸色一变,挣扎着想站起来,“喂,你别——”
话没说完,头顶传来一声冷笑。
星核派首领悬在半空,脸上狰狞未退,眼中却闪过一丝诡异的平静。他盯着两人,尤其是齐昭右臂上那根仍在蠕动的引星蛊,嘴角缓缓扬起。
“有意思。”他低声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星核会在你身上共鸣。现在我懂了。”
他抬起手,指向齐昭的心口。
“因为你根本不是无脉之体。”
齐昭一怔。
楚绾猛地抬头。
“你是被封印的星核容器。”首领的声音像刀刮过石板,“你的‘无脉’,是三千年前最后一战时,她亲手下的禁制——为了保住你一条命,她把你所有的星力都抽出来,封进了你自己体内。”
洞窟里一下子静了。
齐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楚绾。
她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抖。
“你说……什么?”
首领笑了,“你们以为这是重逢?不,这是宿命。你护着他,他唤醒你,星核因你们共鸣而活——这不是巧合,是早就写好的结局。”
齐昭没说话。
他只是慢慢抬起左手,按在心口。
那里,确实一直在跳。
不是心跳,是另一种节奏——低沉、缓慢,像某种东西在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