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具石傀站在原地,掌心托着微弱的光团,像举着不属于自己的灯火。那些光里藏着街坊的笑声、灶台边的唠叨、孩子摔倒后母亲的一声轻斥——全是青崖镇最普通不过的日子。可它们的眼睛仍是红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体内拉扯。
齐昭没动。
他只是把李婶的记忆光团轻轻按在胸口,闭上眼。耳边那阵闷哭还在,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又像是从他自己心里钻出来。他知道,这不是谁在喊救命,是整条街的人,连梦都被人剪碎了。
“我记得你。”他说,声音不大,却稳得像药炉上的陶罐,“你去年冬天送我的姜汤,烫得我直跳脚,你还笑。”
话音落,他睁开眼,目光扫过每一具石傀。不是看它们的脸,而是往它们胸口那点金光里瞧。他看见老张蹲在摊前数铜板,看见赵家孩子踩着门槛学走路,看见李婶抱着孙子哼歌……这些记忆还没死,只是被压住了。
他伸手探进药囊,抓出一把混合好的药粉——温心藤碾成细末,安神草揉得松软,养魂叶磨得几乎透明。这三样东西,济世堂天天用,便宜得连阿蛮都说“喂猫都嫌多”。
他搓了搓手,想起昨儿下雨,老姜头非拉着街坊挤在屋檐下喝热茶,一群人叽叽喳喳讲谁家狗偷吃了供品。那时炉火噼啪响,楚绾站在角落,皱眉说“太吵”,可也没走。
药粉在他掌心慢慢发热。
他猛地跃起,手臂一扬,粉末如尘洒出,在空中竟泛起一层极淡的金雾。那不是光,也不是烟,倒像是清晨第一缕照进药铺的阳光,不刺眼,但暖。
药粉落向石傀。
第一具傀儡浑身一震,右腿猛地跪地,咔的一声砸在石板上。它胸口的符文开始明灭不定,原本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金光,随即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今早的豆腐,还没切。”
第二具傀儡晃了晃,左手突然抬起来,做出递碗的动作。“给娃……留半块糖饼。”它喃喃着,脚步踉跄,像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接着是第三、第四……一具接一具,石傀纷纷单膝触地,掌中的记忆光团缓缓升起,像萤火虫找到了风的方向。它们不再盯着齐昭,反而仰头望着那颗漂浮的星核碎片,仿佛听见了某种召唤。
楚绾站在阵法边缘,剑未收,指尖还缠着刚才被腐蚀出的焦痕。她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微动。那些光团升空时,她分明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波动——不是星力,也不是灵术,更像是一种她曾在凡间见过的东西:人心落地生根的模样。
可阵法还没停。
尽管记忆回流,地面的红纹仍在缓慢流转,像一条不肯断气的蛇。古书封皮上的血丝重新蠕动,书页边缘微微翘起,眼看就要再次翻开。
“不行,”楚绾低声道,“它还要吸。”
齐昭回头看了她一眼,额角已有汗珠滑下。他没说话,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块陶片——昨夜煎药用过的破碗边角,上面还沾着褐色的药渍。这是他特意留下的,没洗,也没扔。
他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在陶片上,迅速渗入裂缝。
“不是什么神明之力,”他低声说,“也不是你们嘴里那种‘星核赐福’。就是人活着的味道,懂吗?”
话音未落,他将陶片朝阵眼掷去。
陶片飞到半空时,忽然自燃,不是红焰,而是淡淡的金火,像香炉里最后一撮烧透的灰。火光散开,化作一张细密的网,正正罩住那本古书。书页挣扎着想翻动,却被金光死死压住,纹丝不动。
楚绾眼神一凝。
机会来了。
她握紧剑柄,冷蓝星力顺着经脉涌上指尖。这一次,她没有强攻书页,而是将剑锋斜挑,直指阵法与星核碎片之间的连接处——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红丝,如同血脉相连。
她手腕一抖,剑光如霜雪崩裂。
剑锋落下瞬间,齐昭忽然抬起手,掌心朝上。那一瞬,他感觉胸口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力量,也不是灵气,更像是无数个清晨药炉升起的白气,混着街边孩童的打闹声,老姜头的咳嗽声,阿蛮啃果子时哼的小调……
“人间灯火”亮了。
虽只一闪,却让他的眼睛映出点点微芒。
剑落。
咔!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那根红丝应声而断。星核碎片轻轻一颤,原本血红的表面开始褪色,像是被水洗过的布,渐渐转为温润的金白色。它不再跳动如心跳,而是静静悬浮,微微震颤,仿佛在回应什么。
八具石傀同时瘫倒,像耗尽了最后一口气。它们身上的符文彻底熄灭,石质皮肤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再没有一丝敌意,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伏在地上,像守了千年的石像终于卸下了执念。
密室安静下来。
只有星核碎片散发出柔和的光,照亮满地灰尘和散落的符纸。那本黑色古书跌落在阵法边缘,封面朝下,未曾翻开。
齐昭喘了口气,走到中央,伸手接住缓缓下降的星核碎片。它落在掌心,不烫也不冷,反而有种奇异的温顺,轻轻脉动着,像是在听他说话。
楚绾收剑入鞘,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那本书,又看向他手中的碎片。
“它认你。”她说。
齐昭低头看着那颗金白色的石头,笑了笑:“它要是真聪明,就该记得自己烧过多少人家的晚饭。”
楚绾没接话。她盯着那本书的背面,忽然道:“这封皮……不是星核派的印记。”
齐昭抬头:“你说什么?”
她蹲下身,指尖刚要碰触书脊——
密室角落,一块原本平整的石砖突然向上拱起,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紧接着,一道极细的裂口从砖缝蔓延而出,像地下有什么东西正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