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垂了下来，糖豆在嘴里化得差不多了，甜味还黏着舌根。他靠着岩壁坐着，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只觉得胸口空落落的，像是熬了一夜的药罐子，汤都倒出去了，只剩个凉底。
洞窟里静了一下。
然后是脚步声，不重，但很稳，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楚绾站在那儿，没说话，低头看着他。她左手还压着伤口，右手握着剑，指节泛白。刚才那一幕她全看了——灯影从齐昭掌心熄灭，像风熄了火苗，可那光热却留在她心里，烧得她指尖发烫。
她忽然明白了。
那不是力量，也不是术法，更不是星核赐下的恩典。那是人活着时留下的痕迹，是有人记得你叫什么名字，有人等你煎完一服药，有人偷偷给你塞一碗姜汤。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三千年前，她自爆星君之力前，想的是“护住他们”。那时她说不出具体是谁，只觉得该这么做。现在她知道了——老李头攥着铜板等药的样子，阿蛮把果子留到发酸也不吃的倔劲儿，还有齐昭一边抱怨药材难分，一边熬夜归类的背影。
这些都不是修行，可它们比修行更真。
她睁开眼，剑尖轻轻点地，不再调动冷蓝星力，而是把那只一直藏在心底的执念放了出来。
剑身微震，一道暖光从刃口浮起，像晨光落在雪地上那样柔和。地上残存的一点灯影仿佛被唤醒，颤巍巍地飘了起来，绕着剑身转了一圈，又缓缓缠上她的手腕。
柳寒声还在喘，跪在地上，嘴角溢着黑血。他抬头看见这一幕，猛地瞪大眼：“你疯了？用这种东西……也配称剑意？”
楚绾没理他。
她抬起剑，横在胸前，声音不大：“我不是借他的光。”
顿了顿，又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是终于看见了光。”
话音落，她往前踏出一步。
剑光起。
不再是孤绝的寒芒，而是裹着一圈流转的灯火，像夜里穿街走巷的人提着灯笼回家。空气里浮出些模糊影子——卖豆腐的老李头弯腰收摊，赵员外家的小儿子抱着药罐跑过门槛，窗台边一只瓷碗静静冒着热气。
柳寒声瞳孔一缩，急忙催动体内残血，周身血光暴涨，凝成一道屏障挡在身前。
“荒谬！”他嘶吼，“凡人念头不过尘埃，怎敢染我星途！”
楚绾不答，只将剑往前一送。
剑锋破空，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重量。灯影与剑光交织成网，撞上血光屏障的瞬间，没有轰鸣，只有一声清脆的裂响，像是冬日河面第一条冰缝炸开。
血光崩解。
柳寒声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掀飞出去，后背狠狠砸在岩壁上，又滑下来，单膝跪地，手指抠进石缝，才没彻底倒下。
他喘着粗气，脸上第一次露出惧色。
“这不可能……你们……怎么敢……”
楚绾收剑，转身走回齐昭身边。
她蹲下，解下外袍披在他肩上。动作轻，语气也轻：“下次别一个人撑那么久。”
齐昭勉强睁了睁眼，嘴角扯了扯：“这不是……有你在嘛。”
楚绾没接话，伸手扶他胳膊，慢慢把他往上带。齐昭脚下发软，靠她撑着才站稳，整个人半倚在她肩上，脑袋有点晃。
她没松手。
两人并立在洞窟中央，一个手里还攥着药囊，一个剑上缠着未散的灯影。风从裂缝吹进来，拂起衣角，也吹动地上几片碎纸似的灰烬。
柳寒声撑着膝盖，一点点站起来，脸色发青，眼里却燃着狠劲。他抹了把嘴，盯着他们，声音沙哑：“你们以为……这就赢了？”
楚绾侧头看了齐昭一眼。
齐昭冲她眨了眨眼，小声说：“他牙缝里还卡着菜叶呢。”
楚绾一愣，差点没绷住。
柳寒声怒极反笑：“好啊，蝼蚁抱团，倒是挺热闹。”
他抬起手，袖中血丝蠕动，又要结阵。
楚绾却先动了。
她把齐昭往身后轻轻一拉，自己往前半步，剑尖垂地，暖光流转。她没再说话，只是站着，像一盏重新点亮的灯。
齐昭靠在她背后，喘了口气，手摸进药囊，掏出一颗新糖豆塞进嘴里。这次是梅子味的，酸得他眯了眼。
柳寒声咬牙，指尖血珠滚落，刚要掐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
他回头。
一片灰烬被风吹起，打着旋儿飘向半空。紧接着，一点、两点……微弱的光从四面八方亮了起来，虽不如先前那般成圈环绕，却零星闪烁，像是谁家灶膛里蹦出的火星，又像门缝漏出的一线昏黄。
他猛地瞪眼：“还没完？”
楚绾抬剑，轻声道：“你说对了。”
她手腕一翻，剑光骤亮，灯影随之跃动，如春风吹过夜巷，直逼柳寒声面门。
齐昭在她身后小声嘀咕：“这次别砍太狠，我还得问他几个药方的事。”
楚绾脚步一顿，剑势微滞。
柳寒声趁机暴退，撞上岩壁，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惊怒交加。
楚绾转头看他，眉头微皱：“你这时候还想问药？”
齐昭咧嘴一笑：“不然呢？打完还得治病啊。”
楚绾摇了摇头，却又轻轻叹了口气。她回身面对柳寒声，剑光再度凝聚，灯影绕行，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柳寒声靠着岩壁，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颤抖着抬起，血丝在指尖缠绕，试图构筑最后防线。
楚绾迈步向前。
剑光压境。
齐昭扶着墙，慢慢站直，右手悄悄按在胸前玉佩上。那玉佩温温的，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等什么。
楚绾的剑离柳寒声只剩三尺。
柳寒声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你们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变成我这样……”
楚绾眼神一冷，剑势不减。
就在这时，齐昭忽然开口：“你错了。”
两人都顿了一下。
齐昭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楚绾身侧，声音不高：“你变成这样，不是因为世道难，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懒得看人一眼。你踩着别人往上爬，却不知道底下那些人，也在互相扶着走路。”
他顿了顿，笑了笑：“所以我不会变成你。”
楚绾侧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波动。
柳寒声张了张嘴，还没出声，楚绾的剑已至。
剑光裹着灯影，斩落。
柳寒声抬臂格挡，血光炸开，整个人被击退数步，重重摔在地上，手臂抽搐，再也爬不起来。
洞窟里安静下来。
楚绾收剑，转身扶住齐昭。他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全靠她拽着才没倒。
“还能走吗？”她问。
齐昭点点头，又摇摇头：“能走，但我想歇会儿。”
楚绾没说话，直接半蹲下来，背对着他：“上来。”
齐昭愣了下：“你受伤了还背我？”
“少废话。”她头也不回，“你再磨蹭，他就醒了。”
齐昭嘿嘿一笑，趴上她背。楚绾站起身，脚步稳了稳，朝洞口方向走去。
身后，柳寒声躺在地上，一只手伸向空中，像是要抓什么，最终无力垂落。
齐昭趴在楚绾背上，嘴里含着那颗梅子糖，酸味还在。
他小声说：“你背还挺暖和。”
楚绾脚步一僵，没理他。
风从洞口吹进来，卷起地上最后一片灰烬。
齐昭闭上眼，脑袋轻轻靠在她肩上。
楚绾走得不快，每一步都稳稳的。
他们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一块碎石从顶部落下，砸在柳寒声身旁。
他动了动手指，指甲抠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