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石碑上,荆穗兰的刺微微反着光。齐昭抬手挡了下眼睛,往前迈了一步,脚底踩上一条新铺的青石板路,声音清脆。
阿蛮蹦跳着走在前头,回头喊:“哥,这镇子怎么连只鸟都没有?”
老姜头拄着拐杖,脚步慢了些,眉头皱起:“空气太闷,压得人喘不上气。”
齐昭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药囊上,指尖轻轻碰了下玉佩。温的,和来时一样。他扫了眼街边屋子,檐角挂着褪色的布条,风吹不动,像凝在半空。明心眼微启,几缕灰蒙蒙的光影从窗缝里飘出,贴着墙根爬行,像是被人拽着走不动的影子。
“这地方……”他刚开口,一道人影从巷口快步走出。
那人穿一身素白长衫,袖口绣着淡银星纹,脸上带着笑,远远就拱手:“可是济世堂的齐医师?我们等您多时了!”
齐昭脚步一顿。
来人几步上前,伸手就要拍他肩膀。齐昭侧身避过,目光扫过对方袖口——那一瞬,明心眼映出一抹虚浮的光影,像是有人拿笔在纸上匆匆画了个笑脸,还没干就被人抹了一道。
“在下柳寒声,星核研究者领队。”那人笑意不减,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署里早说了,今日贵客到访,特命我前来接应。”
老姜头往前半步,拐杖点地:“你怎知我们要来?信才刚到。”
“哎呀,这种大事,哪能不提前准备?”柳寒声笑容温和,“昨夜我就派人守在路口了。三位风尘仆仆,想必累了,客栈已备好房间,热水也烧上了。”
阿蛮站在齐昭身后,鼻子抽了两下,突然低吼一声:“你身上有股味儿!”
柳寒声一愣:“什么味?”
“铁锈混着烂叶子。”她龇牙,“难闻得很。”
柳寒声轻笑:“小姑娘怕是山路走多了,闻岔了。这镇子靠山,湿气重,落叶堆久了自然有些味道。”
齐昭蹲下来,一手搭在阿蛮肩上:“别闹,咱们是来做客的。”他抬头看向柳寒声,“劳您费心,不过我们初来乍到,还是想先看看镇子情况。病人如何?可是急症?”
“不急不急。”柳寒声摆手,“几位先安顿,细节我晚些细说。倒是你们这一路辛苦,我瞧这位小兄弟脸色不太好。”他说着,目光落在老姜头腿上。
老姜头冷哼:“我这腿瘸了三十年,倒比某些人心里舒坦。”
柳寒声依旧笑着,仿佛没听出话里的刺:“老人家豁达,佩服佩服。”
齐昭站起身,搓了搓手:“那就先谢过柳先生。住处若近,我们自己走过去便是,顺便认认路。”
“那怎么行!”柳寒声立刻道,“贵客临门,岂能放任自便?我亲自带路。”
他说着转身,长衫下摆扫过地面,齐昭眼角一跳——那一瞬,明心眼捕捉到他后颈处一丝极细的血红游丝,一闪而没,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又迅速愈合的伤口。
阿蛮猛地拽住齐昭衣角,低声道:“他不对劲,刚才那一下,我看见他影子动得不像人。”
齐昭没答,只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我知道。”
四人沿着主街前行,两侧店铺大多关门,偶有几扇窗打开条缝,又迅速合上。街角一个卖糖人的摊子空着,锅里焦黑一片,像是熬过了头。
“这镇子平日也这么安静?”齐昭问。
“前阵子出了点事。”柳寒声语气轻松,“几个外来的修士闹了场误会,伤了几个人。现在嘛,大家都谨慎些,也是常情。”
“什么误会?”老姜头问。
“说是争一块星核碎片。”柳寒声叹气,“这类东西,看着是宝,实则害人。我们接手后,已经封存处理了。”
齐昭手指在药囊边缘划了半圈。明心眼里,街心一处井盖边缘浮着一团暗红光影,像被踩碎的浆果,正缓缓渗入石缝。
“柳先生常驻此地?”他换了个话题。
“算是吧。”柳寒声回头一笑,“我对星核研究入迷,哪儿有线索就往哪儿跑。说来,齐医师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医名,真是难得。无脉之体却能辨药性、调气血,简直是天授之能。”
齐昭耳尖微热:“您知道我?”
“济世堂的事,圈子里早有耳闻。”柳寒声说得自然,“更何况,能解引星蛊的人,全东荒也没几个。”
齐昭心头一紧。
阿蛮立刻炸毛:“你打听我哥?”
“别误会。”柳寒声摆手,“我只是敬佩。如今像您这样肯为凡人治病的修士,太少了。”
话音未落,街边一间屋门突然推开,一个妇人冲出来,手里抱着个孩子,脸色发青。她踉跄两步,扑到柳寒声面前:“柳大人!求您救救我儿子!他昨晚开始发热,浑身发紫,那些人说……说他是被星毒沾了身!”
柳寒声皱眉:“又是星毒?我不是说过,有事去医馆登记吗?”
“去了!没人管!”妇人哭喊,“他们说这不是病,是报应!”
齐昭已经蹲下,伸手探了探孩子额头。烫得吓人,但脉象虽乱却不弱。他翻开孩子眼皮,瞳孔收缩正常,舌苔泛黑但根部仍有血色。
“不是星毒。”他说。
柳寒声挑眉:“哦?”
“是吃了变质的赤藤果。”齐昭从药囊里取出一小包药粉,“镇上是不是有人挖了山后那片野藤?”
妇人一愣:“是……是有人采了煮汤喝,说能强身……”
“藤根有毒,七月后必腐。”齐昭把药粉吹入孩子鼻腔,“躺平,别动。半个时辰内会醒,醒来喂点米汤就行。”
妇人怔住:“你……你不收钱?”
“救人都要钱,那还叫人吗。”齐昭站起身,拍了拍手。
柳寒声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齐医师果然名不虚传。这份仁心,令人钦佩。”
齐昭没接这话,只问:“镇上还有多少类似病例?”
“不多。”柳寒声摇头,“也就七八个,都在医馆候着。”
“那我去看看。”齐昭转向老姜头,“师父,您先和阿蛮去客栈,我顺路过去。”
“胡闹!”老姜头瞪眼,“你刚到就往外跑?谁知道这儿水多深!”
“正因水深,才得早点摸清楚。”齐昭笑了笑,“再说,我带了您给的药囊,真有事也能应付。”
柳寒声立刻道:“不如我陪齐医师同去?也好介绍情况。”
“不用。”齐昭摇头,“您忙您的,我自己走走更自在。”
柳寒声笑意不变:“随您。客栈在街尾第三家,‘归云居’,我已经打点好了。”
齐昭点头,看了眼阿蛮:“等我回来吃饭。”
阿蛮还想说什么,被老姜头拉住。三人目送齐昭转身走向医馆,背影挺直,药囊在肩头轻轻晃动。
走到巷口,齐昭脚步慢了下来。他摸了摸胸口,玉佩温度如常,可方才那一丝血红游丝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停下,从药囊里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撕下一角,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勿信”。
然后折好,塞进鞋垫底下。
抬头看去,医馆的木门歪斜挂着,门框上刻着一道新鲜划痕,深及寸许,像是被什么利爪狠狠抓过。
他推门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地上横着三张草席,躺着几个面色发青的人。角落里,一个披着灰袍的背影正蹲在一具尸体旁,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慢慢刮着死者手腕上的皮肤。
那人听见动静,缓缓回头。
面具下半张脸露出一抹笑:
“你来得比我想象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