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忠下令停止查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就飞遍了整个江南官场。
钱立桢的府邸,此刻正上演着一出魔幻大戏。
当钱立桢听到亲信的回报时,他正搂着两个新纳的小妾,欣赏着西域进贡的胡旋舞。
他愣了足足三秒,然后猛地推开怀里的美人,一把抓住亲信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人!千真万确!”
那亲信激动得满脸放光,.
“王敬忠那老匹夫,下令停止查账了!他的人正灰溜溜地打包行李,看样子是准备滚回京城了!”
“哈哈……哈哈哈哈……”
钱立桢先是低笑,然后是狂笑,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锦榻上,指着北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浑身肥肉乱颤,指着那些目瞪口呆的同僚,醉醺醺地大吼:
“看到没有!什么狗屁御史大夫!什么不屈脊梁!到了我钱某人的地盘,是龙,他也得给我盘着!”
“钱大人威武!”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赶走了京城来的瘟神!”
整个府邸,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酒水像不要钱一样地流水般送上,珍馐佳肴堆满了桌案。
一群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官员,此刻全都撕下了伪装,丑态百出。
钱立桢喝得酩酊大醉,被几个官员架着,高举酒杯,发表着胜利宣言:
“他王敬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老顽固!闻人泰又算什么?一个只知道打仗的莽夫!还有那个傻子皇帝……哼,一个连口水都擦不干净的废物点心!”
他打了个酒嗝,满嘴喷着酒气,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
“他们以为,读了几本破书,就能治理天下?天真!他们懂什么叫‘规矩’吗?懂什么叫‘人情世故’吗?在我江南,我钱立桢,就是规矩!”
“一群京城来的黄口小儿,也敢来闯我江南的龙潭虎穴?简直是蜉蝣撼树,自寻死路!
他这番狂悖至极的话,引来了满堂喝彩。
所有人都认为,风暴已经过去。
他们成功地用一张天衣无缝的网,抵挡住了来自京城的雷霆之怒。
江南,依旧是他们的江南。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弹冠相庆,醉生梦死的时候,一张真正的大网,已经在夜幕的掩护下,悄然张开。
夜,深沉如墨。
闻人泰的临时军帐内,灯火通明。
老将军一身戎装,手按剑柄,静静地看着地图。
他身前,站着化整为零,悄然潜入城中的三百名镇西军亲卫。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百战精锐,身上的杀气凝练如实质,仿佛能让空气都结出冰碴子。
王敬忠一身便服,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都安排好了?”
闻人泰头也不抬,声音沉稳如山。
“嗯。”王敬忠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三张纸,拍在桌上,“这是陛下‘点化’我的,那三根最粗的‘烂筋’。”
纸上,赫然写着三家布行的名字:锦绣阁、云裳坊、天宝行。
这三家,是整个江南最大的丝绸布匹批发商,表面上看起来和织造局只有正常的生意往来,
但实际上,它们是钱立桢贪腐网络中,最核心的三个洗钱中转站和资产保险柜。
“锦绣阁的老板,叫杜宝,是钱立桢的小舅子。”
王敬忠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锦绣阁”三个字上,
“此人,贪婪、愚蠢,而且……胆小如鼠。”
“陛下圣谕:剥皮!”
“所以,我们的第一刀,就从这张最肥、最嫩、最薄的皮上,割下去!”
闻人泰缓缓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那笑容,比恶鬼还狰狞。
“早就该这么干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那三百亲卫,发出一声低吼:
“目标,锦绣阁!今夜,我要你们像一群饿狼冲进羊圈,把那只叫杜宝的肥羊,连皮带骨,给我活生生地叼回来!”
“记住,陛下的旨意是‘剥皮’!”
“谁敢阻拦,不用请示!”
“杀!”
……
杜宝最近很烦躁,眼皮一直在跳。
作为钱立桢的小舅子,他这些年跟着姐夫吃香的喝辣的,早就吃得脑满肠肥。
可他也知道,自己屁股底下有多少屎。
京城来人查账的消息,让他一连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今天下午,他听闻王敬忠已经放弃,准备打道回府,心中一块大石刚刚落地,姐夫那边就开了庆功宴。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神不宁,那颗石头仿佛还悬在半空,随时可能砸下来。
他没去参加宴会,而是独自一人回到了锦绣阁后院的书房。
书房的暗格里,藏着一本巴掌大小,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账本。
这,才是钱立桢真正的命根子。
上面记录的,不是那些给外人看的流水账,而是每一笔黑钱的来源、去向,以及……所有参与分赃的官员名单。
“不行,这玩意儿留在这里,终究是个祸害。”
杜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决定趁着今晚夜深人静,把这本账本带到城外的庄子里,找个地方深埋起来。
他刚刚将账本揣进怀里,还没来得及吹熄蜡烛。
“轰隆!”
一声巨响,书房那扇由上好铁木打造的大门,被人用攻城锤般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撞得四分五裂!
木屑纷飞中,十几个身披黑甲、眼露凶光的煞神,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杜宝“嗷”的一声怪叫,吓得魂飞魄散,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一股骚臭的液体,瞬间浸湿了他的绸裤。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销毁证据!
他手脚并用地爬向墙角的铜制火盆,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就想往里面扔。
一只穿着军靴的大脚,仿佛从天而降,“砰”的一声,狠狠地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
骨头碎裂的剧痛,让杜宝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
一名身材魁梧的校尉,弯下腰,像拎小鸡一样把杜宝拎了起来。
他从杜宝那只已经变形的手中,轻松地拿过了那个油布包,然后,当着杜宝那张绝望到扭曲的脸,一层一层地,剥开了外面包裹的油布。
黑色的封皮,没有任何字迹。
校尉翻开了第一页。
借着跳动的烛光,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清清楚楚地写着:
“天启三年,春。以‘水运损耗’为名,报废上等云锦三千匹,实得银二十万两。姐夫取十五万,余者,户部陈尚书二万,张统领一万,礼部……”
校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虽然不完全懂这里面的门道,但他认得那几个名字!
校尉合上账本,目光落在已经昏死过去的杜宝身上,眼神冷厉。“将此人绑了!火速传信王大人,就说……鱼已入网,可以收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