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转过身,怒吼着,刚要开口反驳,目光却落在了她的右手上。她的指节发白,紧紧攥着腰间长剑的剑柄。我异常清晰地听到,马车的车轮声正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基特绷紧身体,等着我动手。我眯起眼睛看着她。
“真的要这样吗?” 我说道,语气像腐烂的肉一样恶心。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她。片刻之后,我转身离开,继续向前慢跑。
我在这片土地上前行,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侦察是一项重要的任务。我不像达维安那样擅长追踪 —— 我还有点自尊,不屑于躲在灌木丛里,或者追着一只山羊跑上好几个小时 —— 但侦察只需要敏锐的耳朵和眼睛。遇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有三种选择:离开它,吓跑它,或者杀死它。通常来说,这类决定需要和团队商量后再做。
没人派我出来侦察。即便如此,我此刻却在认真考虑第三种选择。
“小子,还有活要干呢。” 收割队的工头抬起头看着我,说道。
他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干了一辈子体力活的人,可衣服却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周围闲逛的几十个工人更惨 —— 饥饿让他们的脸颊深陷,眼窝发黑。在他眼里,我肯定像个 “暴饮暴食” 的人: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浑身肌肉结实。可事实是,我和其他人吃得一样少 —— 杜尔的力量让我能靠少量食物生存,恩的力量则维持着我的体力。
我愿意相信,自己至少能理解他们一点。中心地带的每个人,都在面对同一个问题:过去五年多来,这片土地被搜刮一空,所有人都在等待 “阵痛” 带来的新生。
可 “阵痛” 迟迟没有到来。但这既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们团队的错。
“我们已经清除了分配区域里所有的怪物,” 我反驳道,几乎控制不住声音里的紧绷,“冒了很大的个人风险。我们的活已经干完了 —— 我们拿的就是这份钱。”
工头揉了揉鼻梁。我们周围的景象一片荒芜,红色的草地和被砍倒的树木散落各处,装着斧头、锯子、镰刀、砍刀和绳子的马车半空着,随意地停在四周,有一辆还陷进了泥里。现在不是霜冻季 —— 不过已经到了 “叮咬季”,霜冻季也不远了 —— 所以地面上还留着干枯的灌木丛和缠绕的藤蔓,旁边是心材树的树桩,断面粉嫩的木质上沾着干涸的树液。收割队的人在四处游荡,有的打牌,有的聊天,有的临时玩起了 “蛛网” 游戏,却都在假装没有偷看我们。他们的活干得不错。
远处的地平线上,尖塔城的尖顶隐约可见。
工头往
地上啐了一口:“一队和二队还没回来。我们需要你 ——”
我立刻打断他:“我们没同意要干三支队伍的活。”
“要是他们的区域不清理干净,人们会饿死的。”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
“抱歉,” 我说,却实在没法让语气里带上歉意,“我更正一下。我们没法干三支队伍的活。我们花了三天才清理完自己的区域,队员们都受了伤,已经很累了。”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有点同情心吧,小子。你看起来可一点事都没有。”
“我是蜥蜴血脉者。”
“原来如此。” 工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能让你们的队长来跟我谈吗?”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该假装自己没有血脉。“我们没有队长,但我是负责谈判的人。”
“变体。” 他吐出这个词,仿佛它是什么污秽之物,“我本来不想这样,但如果你非要眼睁睁看着几百人挨饿,那我就不给你们盖章了。”
要是他不给我们小队的登记表盖章,我们就拿不到任何代币。一段记忆闪过脑海 —— 曾因较轻的罪名处决过一名士兵 —— 随后又退回到思绪深处。我攥紧了手中的戟,工头看到我一言不发地将戟插进地里,戟身在红土中微微颤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方才,戟尖那致命的光泽竟让我有些心动。收割队的人瞬间安静下来,再也装不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的手垂到身侧,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那三队呢?”
工头凹陷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们提前完成了任务,” 他舔了舔嘴唇,“我们…… 当时还不知道另外两队的情况。”
“他们拿到盖章了?”
他顿了顿,缓缓点了点头。
“而我们拿不到?”
工头的目光垂落到地面,不敢与我对视。
“我跟你说,工头,” 我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要么现在给我盖章,我去通知‘重建委员会’,让他们多派些猎怪人手来。” 我俯身凑近他,“要么,你就拿起你那把小斧头 ——” 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 自己去杀怪物。”
他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自己的脚。
我双手扣住他的头,强迫他抬头看着我。他的眼珠在眼眶里打转,那双棕色的眼睛,活像受惊动物的眼睛。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居高临下的身影。“工头,人们在挨饿啊,有点同情心吧。”
那一刻,工人们的目光仿佛有了重量,像低低的般压在我的皮肤上。我的表演无懈可击,完美得堪比任何一次 “神明演绎”—— 这场以恐吓为语言的艺术品,恰好击中了他们的软肋。他们怕我,而我竟在这种恐惧中感到了一丝得意。我清晰地察觉到了这份得意。
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伪装。
心底涌起一阵阴暗的空虚,说不清这情绪究竟属于谁。
我松开手,拔出地里的戟。片刻后,当我的队员们推着马车走出树林时,登记表上已经盖好了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