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线绷得笔直,陈三槐盯着它消失的方向,掌心那枚倒刺币的锯齿却不见了。
他眨了眨眼。
不是看错了,是真没了。刚才还缺了一根,现在整整齐齐,像是从来没断过。
他低头看了眼供桌上的算盘,珠子排列也变了。明明记得自己最后拨的是“三七归元”,现在却是“九归一退六”。他没动过,也没人进来过。
他伸手摸向袖袋,想找那枚带线的币再确认一次。
空的。
翻了个底朝天,连点纸屑都没掉出来。可他清楚记得,自己亲手塞进去的。
右眼开始发沉,不是流泪,是像结了层膜。他抬手一擦,指尖沾了点白霜似的碎屑,一碰就化。
左眼里的阴债清单还在,但字迹淡了,像被水泡过又晾干的墨迹,有些名字已经模糊成团。
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后头的小密室门口,推门进去。
香炉里的火灭了。
三炷香斜插在灰里,本该烧到一半,现在却跟刚点上一样,烟都没冒。他伸手碰了下香脚,凉的。
不对劲。
他转身去开保险柜,准备调三天前的账本。钥匙插进锁孔,拧不动。拉出来一看,齿纹方向反了——这锁昨天才换的,是他亲自装的,不可能记错。
他退后两步,抬头看墙角的挂钟。
指针停在十一点五十九分。
可他知道,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七。
他猛地拉开抽屉,翻出师父留下的槐木符。符纸贴上额头,一阵微热传来,左眼里模糊的债务条目重新清晰了几秒,随即又开始褪色。三息之后,符纸自燃成灰,飘落在地。
高阶手段。
不是普通改命,是直接动了时间。
他想起张果老那个葫芦。檀木的,底下刻着“倒流”两个字,被他拆了机关,装上投币口,改成阴德自动售货机,放在库房角落吃灰。
那玩意能回溯时辰。
他冲出密室,直奔库房。
门锁没坏,铁扣完好,连灰尘都原样。他推开门,扫了一圈,货架上的东西都在,除了最里面那个木盒子——空了。
地上有一道划痕,从柜子拖到墙角排水沟,沟盖板松了一半,底下黑乎乎的,是鬼差常走的暗道。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沟沿。
湿的,不是水,是种滑腻的液体,闻着像旧账本泡在油里发酵的味道。这是夜巡鬼差通行时留下的影油——他们靠影子走路,久了会渗出这种东西。
张黑子来过。
他站起身,正要回密室,忽然觉得脑仁一紧,像有根线往里抽。某个记忆断了。
他想不起昨天是怎么处理汤映红的事的。只记得她倒在地上,脖子上有符,后来……后来怎么样?
他努力回想,越想越空。连“倒刺币”是怎么拿到的都想不全了。
现实正在重写。
他是唯一还记得旧版本的人,可这份记忆也在蒸发。
他回到密室,抓起算盘想推演交易流水。手指刚拨动第一颗珠子,脑子里跳出一堆数字,全是乱的。有昨天的账,也有还没发生的,甚至出现了“陆离死亡结算单”这种根本不存在的条目。
右眼淌下一滴泪,落地没烧出坑,反而结成一颗小冰珠,滚到桌角停下。
通阴眼快废了。
他靠着桌子坐下,喘了口气。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门外传来窸窣声。
墙角的排水沟盖板被人从下面顶开一条缝,一只脚先伸出来,半实半虚,像是没完全从影子里走出来。
张黑子钻了出来,脸色比平时更灰,左腿还是半透明的,那是上次噬魂留下的后遗症。
他喘着气,开口就说:“陆离拿了葫芦,倒转七十二时辰。”
陈三槐问:“什么时候?”
“就在你盯着那根朱砂线的时候。”张黑子抹了把脸,“他不是改数据,是把前三天整个删了。现在所有人活在重启后的世界里,只有你还连着旧时间线。”
“为什么我能撑住?”
“因为你做过的事,留过痕迹。”张黑子从怀里掏出一只烧鸡骨头,咬了一口,嚼得咔咔响,“我靠影子吃饭,知道什么叫时间锚点。你记得孙不二给你的那批试验纸钱吗?用三昧真火烤过的。”
陈三槐点头。
“那种火带个人印记,烧出来的钱,时间戳是焊死的。只要没被销毁,就是唯一没被覆盖的原始记录。”
“在哪?”
“你保险柜最底层,标着‘试13’的那叠。”
陈三槐立刻起身,打开保险柜翻找。果然,在一堆冥钞底下找到一小捆黄纸钱,边缘泛着焦黑,正面画着看不懂的符号,背面写着“GpS-0号测试”。
他抽出一张,捏在手里。
张黑子说:“要点燃。用血引火,别用打火机。活人血混三昧真火,才能激活原始烙印。”
陈三槐咬破指尖,把血涂在纸角,另一只手掐诀,逼出体内残存的阳火。指尖微烫,一道火星跳起,落在纸上。
火苗窜起来,是幽蓝色的,不旺,也不灭。纸上那些符号亮了,浮现出一行行细小的金线,像是某种坐标轨迹,不断滚动更新。
他左眼盯着那串数据,模糊的债务清单突然对上了号。某条记录显示:**419章当日15:23,孟婆汤店招牌爆炸,倒刺币释放,情绪负债启动**。
他还记得这个时间。
其他人不会有了。
张黑子看着那团蓝火,低声说:“这就是你的时间锚点。只要火不灭,你就不会被彻底抹掉。”
“我能用它做什么?”
“找源头。”张黑子指向阎罗殿方向,“那葫芦用了就得还代价。每倒流一个时辰,就要烧一本生死簿副册。陆离肯定藏了焚烧行为的痕迹,但火印逃不过三昧真火的感应。你这张钱,能顺着时间线,追到第一处异常燃烧点。”
陈三槐握紧纸钱,蓝火在他掌心跳动。
“你为什么要帮我?”
张黑子咧嘴笑了笑,牙上还沾着鸡骨头渣:“我说不定是你爹。”
说完,他转身钻回排水沟,身影一点点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密室里只剩陈三槐一个人。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蓝焰,火光映在墙上,照出一条细细的光路,指向酆都城中心——阎罗殿账房密室的位置。
他站起身,把剩下的试验纸钱全部收进怀里。然后从桌底抽出一块备用算盘板,掰下一根竹条,插进纸钱堆里当支架,让火焰能持续燃烧而不熄。
蓝火稳住了。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球形监控器。镜头微微转动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没管。
推开密室门,功德银行大厅依旧安静。几个客户坐在长椅上等叫号,表情平和,没人记得昨天发生过什么。
柜台上的poS机屏幕干净如新,没有炸裂痕迹,没有倒刺币飞溅的记录。
街对面,孟婆汤连锁店的霓虹灯正常闪烁,“珍珠奶茶味孟婆汤”五个字完整无缺。
一切都回到了三天前的状态。
但他知道,这不是真的。
他走出银行,站在台阶上,抬头看向天空。
云层很厚,压得很低。
他抬起手,掌心托着那团幽蓝的火。
火苗轻轻晃了一下,突然转向东南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他迈步跟上。
走了五步,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回头一看,密室门口的地砖缝里,冒出一缕黑烟,迅速凝成一行小字:
**时间仅剩四十八刻。**
他没停下。
继续往前走,蓝火在风中摇曳,始终不灭。
他的右眼冰壳裂开一道缝,一滴血混着碎屑流下来。
左眼死死盯着火光指引的方向。
阎罗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