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压住冥钞的第三根线,那串跳动的利率代码像是喘了口气,停了一瞬。陈三槐没松手,指尖还沾着烧焦图谱的黑灰,掌心发烫。
他盯着供桌空出来的架子,那里原本站满了穿戏服的纸人偶。现在只剩几缕烟味,和一道被泪水烧出的裂痕。
门外传来一阵嗡鸣,像是高压电箱短路,又像某种机械在低频震动。接着是脚步声——不是人走的节奏,是履带式底盘碾过青石板的那种“咔哒、咔哒”,不紧不慢,带着点实验室里才有的精确感。
门被推开时,没发出响动。一个穿着钛合金纹路道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个青铜鼎状的东西,表面刻满符文,内里嵌着一块泛蓝光的电路板,正一闪一闪地跳数据。
“我叫孙不二。”他说,声音平得像读电子说明书,“这是最新一代可控核聚变香炉,能永久供能,自动生成香火。”
陈三槐没动。右眼又开始发热,一滴泪滑下来,在桌角洇开四个字:**负债增幅**
他抬袖狠狠一抹,把泪甩在香炉表面。那行字立刻冒起一丝青烟,像是被烙铁烫过。
“你这玩意儿,烧的是债?”他问。
孙不二嘴角抽了一下,像是程序在调试表情模块:“它转化阴气效率高达97.6%,比传统烧纸高出三百倍。每分钟可生成等值十万冥币的香火能量,还能接入地府电网,实现全区域覆盖。”
林守拙从后屋钻出来,肩上还搭着半截折纸用的红绳。他看了一眼香炉,脸色变了:“这不是香炉,是数据中心备份核心。”
“准确说,是第十八层地狱主服务器的便携式终端。”孙不二纠正,“我已经关闭了拘魂算法模块,只保留能源输出功能。”
“那你打开看看里面烧的是谁的命?”陈三槐冷笑,左眼微微一颤,通阴视野自动开启。
他看见香炉内部并非火焰,而是一条条黑色丝线缠绕成团,像数据流,又像账本。每一根都在缓慢燃烧,发出微弱的光,同时不断复制新的丝线——越烧越多,越烧越密。
那是阴债清单。不是被偿还,是被当作燃料榨取价值。
“你管这叫积德?”陈三槐声音沉下去,“这是把祖宗们的命根子当柴火烧。”
“旧体系必须淘汰。”孙不二语气依旧平稳,“纸质功德簿迟早被淘汰,就像你们还在用手写契约。我这套系统上线后,所有孤魂野鬼都能享受持续供奉,不再依赖活人烧纸。”
“所以你就偷他们的债来发电?”林守拙一步跨到供桌前,从怀里摸出半块烧焦的折纸图谱残片,“你知道‘活人变纸人’的第一步是什么吗?就是让人相信自己欠着还不清的账。”
孙不二没答话,只是轻轻按下香炉侧面的一个按钮。
“嗡——”
整栋功德银行的灯瞬间熄灭。连供桌上的长明灯也“啪”地灭了,仿佛被人一口气吹灭。窗外远处,传来鬼差敲锣报险的声音,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急。
黑暗中,陈三槐左眼突然自行放大视野。他看见空中浮现出无数黑色卷轴,像蝴蝶一样飞舞——全是阴债清单。它们正被香炉上方形成的漩涡逐一吸入,随即燃烧成灰,化作虚假香火升腾而起,汇入地府电网。
“它在吃债!”林守拙摸出半截蜡烛点燃,火光映着他发白的脸,“不是还,是吞!吞完再造假账顶替!”
陈三槐猛地抓起香炉,手臂肌肉绷紧。
“你搞这套,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离不开你这个系统?”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等哪天你说‘今天香火限量供应’,是不是就得跪着求你放电?”
孙不二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眉梢一跳:“你不理解技术革命的代价。”
“我只理解谁动我祖宗的饭碗,我就砸谁的锅。”
话音未落,他抡起香炉,狠狠砸向地面。
“轰!”
青铜外壳崩裂,电路板炸出一串火花,青烟冲天而起。整条街的地砖下浮现出幽蓝色的纹路,像是地下网络被强行激活,闪了几下,又归于沉寂。
散落的香灰没有静止,反而像有生命般跳动起来,在地面拼出一行字:
**经纬115.3,北纬39.8**
林守拙蹲下身,用桃木针拨了拨灰烬,忽然“咦”了一声。
“这灰里有东西。”
陈三槐也蹲下,拾起一片碎屑。指甲盖大小的金箔裹在灰中,形似纸钱,但边缘刻着极细的符文,像是某种定位标记。
“GpS纸钱。”他喃喃道,“他真做出来了。”
“这玩意儿能找人?”林守拙捡起一片,对着烛光看。
“不止是找人。”陈三槐盯着地上闪烁的坐标,“是有人不想让它存在。”
孙不二站在原地,看着碎裂的香炉,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几秒,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会震动的小模型,往地上一扔,履带底盘自动启动,载着他缓缓后退。
“你砸的是未来。”他说完,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升起的一片电子雾里。
林守拙把剩下的香灰扫进纸盒,封好口,递给陈三槐:“别轻易点燃。这种灰,烧一次,就能引来不该来的东西。”
陈三槐没接,只是用铜钱拨弄着地上的坐标。每一粒灰都在轻微跳动,像是还在接收信号。
“他为什么送来这东西?”林守拙问。
“要么是测试反应速度,”陈三槐低声说,“要么……是有人逼他必须送。”
林守拙皱眉:“谁?”
陈三槐没回答。他右眼又流下一滴泪,在灰烬上烧出两个字:**追踪**
他忽然想起什么,翻出袖中那张被铜钱压过的冥钞。利率代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新浮现的数字,和地上坐标同步闪烁。
“这不是赠品。”他捏紧冥钞,“是逃亡信号。”
林守拙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他根本不想毁我们,是想让我们毁它?”
“不然他不会亲自送来。”陈三槐站起身,将金箔纸钱夹进《金融鬼话》残页之间,“一个真正的疯子,只会远程引爆。送上门的炸弹,都是求救信。”
林守拙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你打算怎么办?顺着坐标查?”
陈三槐低头看着脚边的香炉残骸,电路板还在微弱闪烁,像是垂死的心跳。
“查?”他冷笑一声,“我现在连电费都交不起,你还让我去追地府科技逃犯?”
他弯腰,捡起一块带符文的碎片,塞进千层底布鞋的破洞里垫脚。
“但我可以留着这块板子。”他说,“等哪天他需要充电的时候,自然会找上门。”
林守拙叹了口气,提着纸盒往门口走:“你这人吧,总说自己倒霉命,其实最擅长等别人犯错。”
“我不擅长等。”陈三槐坐回供桌后,手指重新按在桌角,“我只是知道,所有想改写规则的人,最后都会留下bug。”
他话音刚落,桌上那枚夹着金箔的残页突然轻轻震了一下。
像是回应。
又像是预警。
陈三槐盯着它,没动。
窗外,电子雾缓缓散开,露出一角灰蒙蒙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