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把桃木盒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盒底那句“眼见未必为实”像是太爷爷用指甲刻出来的,歪歪扭扭,像是在嘲讽他。
“这玩意儿……是不是得倒着看?”他问。
林守拙正用纸折的账本模型在桌上摆阵,头也不抬:“你倒着看,账本倒着写,债主倒着追,最后你倒着跑。”
“……这不还是倒着活?”
“对啊,倒着活。”
陈三槐叹了口气,把催缴单从盒子里抽出来,放在桌上。纸面泛着淡淡的蓝光,像是泡过某种阴间的荧光水。
“陆离这老东西,怕是早就在账本里动了手脚。”他说,“剪刀滑偏,说明账目被篡改过。”
林守拙点点头,纸折的账本模型突然“啪”地一声裂开,像被谁咬了一口。
“那就得去账本源头查。”他说,“城隍庙档案库,有陆离的阴阳合同副本。”
“你确定?”
“不确定。”林守拙说,“但咱俩现在连阴债都欠得理直气壮了,不去查账,还能干啥?”
陈三槐没说话,只是把道袍下摆的补丁又拍了拍。补丁拼成的北斗七星已经有点脱线,像是要散架。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赊阴铺,夜风不大,吹得纸灯笼晃得像跳神。
“你说……”陈三槐忽然开口,“我这眼,真能看全账本吗?”
林守拙看了他一眼:“你眼力是真差,但债主的账,从没漏过。”
“……那是不是说明,账本也有假?”
“当然。”林守拙笑,“账本比人还会撒谎。”
城隍庙的档案库建在地下,入口在一座废弃的石碑后头。石碑上刻着“信地藏,得阴福”几个字,字迹已经模糊,像是被鬼魂舔过。
“这地方……怎么越看越像银行金库?”陈三槐说。
“地府金融系统,早就比阳间先进。”林守拙掏出一叠纸折的账灵,“你通阴眼盯紧点,我这账灵能模拟账本变化。”
“你这玩意儿……靠谱吗?”
“比你眼靠谱。”
陈三槐翻了个白眼,左眼一阵刺痛,右眼照例流了滴泪,落在地上,晕开一小块水渍,像是谁在账本上偷偷改了数字。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石碑后的门。
门后是一间昏暗的库房,四面墙上全是账本,像蜂巢一样密密麻麻嵌在石壁里。每本账册封皮都刻着名字,名字下方还有一串数字,像是阴债金额。
“这地方……”陈三槐皱眉,“看着像阴债交易所。”
“差不多。”林守拙掏出纸折账灵,“你盯紧点,我来试试。”
他把账灵往空中一抛,纸折的小人儿立刻在空中转了个圈,开始沿着账本编号跳跃。
陈三槐眯起左眼,努力聚焦在账本封皮上。可那些数字像是活的一样,不断变换,一会儿是“陆离·催缴单”,一会儿又变成“孔门生·投资合同”。
“这玩意儿……有阴债幻术。”他说。
“那就破术。”林守拙从怀里掏出一瓶桃符水,“你泼,我掩护。”
陈三槐接过瓶子,一扬手,桃符水洒在账本上。
“啪”地一声,账本封皮上的字迹忽然凝固,原本乱跳的数字也停了下来。
“成了。”林守拙说。
陈三槐伸手翻开账本,一页页看下去,眉头越皱越紧。
“果然。”他低声说,“陆离这老东西,居然有两套账。”
“一套公开,一套私下。”林守拙指着账本边缘的一行小字,“你看,这里写着‘杨石头’,后面还标着‘已收好处费’。”
“杨石头?”陈三槐愣了,“土地神?”
“就是他。”林守拙点头,“看来这位‘信用土地’也不是啥好鸟。”
陈三槐没说话,只是把账本合上,手指摩挲着封皮上的“陆离”二字。
“他到底想干啥?”他问。
“搞双账,当然是为了暗中勒索。”林守拙说,“阳间账本清清楚楚,阴间账本却藏着一堆催债单。”
“……那杨石头收了好处,是不是也在帮陆离干这事?”
“八九不离十。”
陈三槐站起身,望向库房出口:“那咱们得找杨石头聊聊。”
“他现在在哪?”
“城隍庙后院。”陈三槐说,“我刚才看到他神气残影,还在吃苹果。”
林守拙一愣:“他不是土地神吗?咋还吃苹果?”
“人家现在改行当供桌清洁工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档案库,直奔城隍庙后院。
后院不大,种了几棵桃树,树下摆着几张石桌,桌上堆着供品。苹果、香烛、纸钱,还有几块“醒神糕”。
“这东西……不是阴间禁品吗?”林守拙皱眉。
“是啊。”陈三槐说,“能提神醒脑,但副作用是阳气暴涨,容易暴露身份。”
“那杨石头为啥吃?”
“怕是怕自己被账本催眠了吧。”
话音刚落,树后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有人咬了一口苹果。
接着,一个穿着老头衫、提着夜壶的矮胖神灵从树后探出头来,嘴里还叼着半块醒神糕。
“你们……怎么来了?”杨石头嘴边沾着糕粉,语气有点慌。
陈三槐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一指:“你收了陆离的好处费。”
杨石头脸色一变,手里的苹果差点掉地上。
“我没……”
“账本都写着呢。”林守拙把纸折账灵一抛,“你还是别否认了。”
杨石头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苹果。
陈三槐盯着他嘴边的糕粉,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你吃醒神糕……是不是为了对抗账本幻术?”他问。
杨石头一愣,手一抖,苹果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知道?”他低声问。
陈三槐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本催缴单。
纸面还泛着蓝光。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剪刀会滑偏了。
因为账本,真的有两套。
而杨石头,或许……并不是敌人。
“喂。”陈三槐忽然开口,“你能不能带我们去见陆离?”
杨石头抬头看他,嘴边的糕粉随风飘散,像雪。
“你想干啥?”他问。
陈三槐笑了,笑得有点苦。
“我想看看,他到底是想收我阴债……还是想投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