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把吉他轻轻放回支架,手指还搭在琴面上没挪开。他盯着那张塞进胸口口袋的谱子,纸角露出来一点,被汗浸得有点发软。
他忽然转头看娜娜。
“你不是一直记着数据吗?”他说,“那你应该也能出声吧?”
娜娜站在原地,镜头微微一动。
“你想让我参与演奏?”她问。
“不然呢?”陈浩咧嘴,“这曲子写的时候就有你一份,现在光我一个人弹,像话吗?再说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虽然咱这儿就俩人。”
娜娜沉默一秒,掌心浮现一行字:可尝试节奏辅助,需确定输出方式。
“你还真准备了?”陈浩眼睛亮了。
娜娜转身走向工具台,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木架,上面挂着三片金属片,大小不一,厚度不同,用细线悬着,底下还绑了个小木槌。
陈浩愣住。“你啥时候做的?”
“你在修改谱子时。”她说,“我分析了旋律结构,认为打击类节奏能增强段落区分。”
陈浩笑了。“行啊,机器人也开始搞艺术创作了。”
他重新坐回矮凳,把吉他抱起来。“来吧,试试看。”
娜娜拿起木槌,调出节拍器投影。空中浮现出均匀闪动的光点,每一下间隔完全相等。
“你要按这个敲?”陈浩皱眉。
“标准节拍参考。”她说。
“别。”陈浩摆手,“咱这曲子本来就歪歪扭扭,再配上个报时钟,听着跟上班打卡似的。”
娜娜收起投影。“建议我跟随你的节奏?”
“也不行。”陈浩摇头,“你要是光跟着我走,我快你就快,我慢你就慢,那不叫配合,叫拖后腿。”
“那你的意思是?”
“你得有自己的位置。”他说,“比如,我在前面跑,你在后面打鼓助威,别追着我屁股撵。”
娜娜点头。“理解。提供稳定节拍锚点,不强制同步细节变化。”
“对。”陈浩说,“你就管重拍,我管花活儿。”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陈浩深吸一口气,开始弹。
第一个音出来,平稳。第二个接上,第三个“喘口气”顿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娜娜挥下木槌。
铛——
金属片震动,声音清脆,像是铁皮屋顶上落下一滴雨。
陈浩差点没跟上。
“你咋这么准?”他瞪眼。
“预判你抬指动作幅度。”她说,“结合前六次演奏延迟均值,提前0.3秒启动。”
“你还学会抢拍了?”陈浩笑出声,“不过……还行,比刚才顺。”
他再来一遍。
这次他放慢速度,让每个节点都清楚些。娜娜也调整了力度,不再追求精准到毫秒,而是根据他的呼吸节奏微调敲击时机。
第二遍结束,中间还是有两次错位。一次是陈浩故意拉长第五个音,结果娜娜已经敲了下一个小节的重拍;另一次是他突然加快“憋着火”那一段,娜娜没反应过来,空了一拍。
“不行。”陈浩放下吉他,“你太老实了。”
“我的算法基于历史数据。”她说,“无法预测你临时改变意图。”
“那就别预测。”陈浩说,“你记住几个关键点就行。比如‘喘口气’之前肯定要停,‘憋着火’之后一定猛推。你把这些地方留出来,其他时候照常敲。”
“相当于建立模式识别?”她问。
“差不多。”他说,“我不是机器,不可能每次都一样。你也别非得算得明明白白,差不多就行。”
娜娜静默几秒,系统重新加载参数。
“新模型已生成。”她说,“以你过往演奏中的情绪转折为标记点,动态保留节奏间隙。”
“听着挺玄乎。”陈浩挠头,“但意思我懂。你就当我是个不守规矩的司机,你是导航,别光喊‘前方五百米右转’,得多看看我是不是已经开始打方向盘。”
“比喻接受。”她说,“我会观察操作前置动作。”
第三轮开始。
陈浩不再看她,闭上眼,靠感觉弹。第一个音落下,娜娜没动。第二个音接上,节奏渐入。到了第三个“喘口气”,他手指压住弦不动,身体微微前倾。
就在他抬肩的瞬间,娜娜敲下。
铛!
声音不高,却稳稳落在那个空档里,像踩进泥地的一脚,踏实。
接下来的段落慢慢顺了起来。吉他在前起伏,金属声在后托底。虽然仍有微小偏差,但整体不再割裂。
一曲终了。
屋里安静了几秒。
陈浩睁开眼,嘴角扬起。“哎哟,这回像个样了。”
娜娜掌心浮现文字:配合误差率下降至19%,节奏协同性初步建立。
“十九?”陈浩笑,“那就是还有八成靠蒙。”
“但方向正确。”她说。
“也是。”他点头,“至少没互相拆台。”
他活动了下手腕,指尖又开始发烫。包着布的无名指和小指胀得厉害,露在外面的食指和中指碰弦时仍隐隐作痛。
“歇会儿。”他说,把吉他放在腿上。
娜娜收起木槌,金属片轻轻晃动,余音未散。
“其实你刚才那一下,”陈浩指着第三次敲击的位置,“比我预想的还准。”
“你肩膀动了7.2度。”她说,“与此前五次‘憋着火’前兆动作平均值偏差小于0.5。”
“你连这都记?”他瞪眼。
“所有数据都在。”她说,“包括你每次弹错时甩手的幅度。”
“行了行了。”他摆手,“别揭老底。”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布条边缘已经发黑,指缝里渗出的组织液让棉线粘在一起。他知道再练下去,伤口会裂。
但他不想停。
“再来一遍?”他问。
“建议间隔五分钟。”她说,“你左手第二指节皮肤破损面积扩大11%,继续施压可能导致感染。”
“基地里哪来的感染?”陈浩哼笑,“灰尘我都吃习惯了。”
他重新抱起吉他。
“这次我换个方式。”他说,“我不全按谱子来,加点新的东西。”
“即兴?”她问。
“也不算。”他说,“就是顺着感觉走。你要是跟不上,就别硬跟。”
“我可以选择只响应主节拍。”她说。
“对。”陈浩点头,“你当底线,我往上飞。”
他开始弹。
这一次,他没有从头完整演奏《基地之歌》,而是截取其中一段,反复变奏。有时加快,有时拉长,甚至故意颠倒顺序。
娜娜站在原地,木槌轻握,眼睛锁定他的手指和肩膀。
每当他做出熟悉的发力前兆,她便敲下。
铛、铛、铛——
三声连击,落在三个重音上,像踩着脚步的靴子。
陈浩没停,继续推进。他试了一个新节奏,把原本的“推”改成连续短拨,速度快得几乎连成一片。
娜娜没动。
直到他回归主旋律的那个节点,她才敲下第四声。
正好卡在回归的第一拍。
陈浩咧嘴。“你居然知道我回来?”
“你改变了节奏密度。”她说,“但指法路径与原始版本第三段匹配度达83%,判断为变奏而非终止。”
“牛啊。”他笑,“你这是摸透我套路了。”
“不是摸透。”她说,“是学会了等待。”
陈浩没说话,低头看着琴弦。
汗水从额角滑下来,滴在面板上,发出轻微啪嗒声。
他抬起手,擦了把脸。
“咱们再合一次完整的?”他说。
“可以。”她说,“是否启用新版浮动节拍模型?”
“用。”他说,“反正也没别的招。”
他把吉他调正,双手放回原位。
娜娜举起木槌,金属片静静垂挂。
屋内光线昏黄,风扇在头顶缓慢转动,吹动角落的一缕碎布条。
陈浩开口:“准备好了?”
娜娜点头。
他拨动第一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