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雾还没散。
陈浩把头灯戴好,工具包往肩上一甩,脚踩在湿石头上打了个滑。他扶了下墙,嘴里嘟囔:“这鬼天气,比食堂早饭还糊得厉害。”
娜娜站在旁边,手电光扫过地面,“前方三步有碎石堆,建议绕行。”
“知道了。”他抬脚跨过去,鞋底还是碾到了一块小石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东区岩壁时,雾气才稍稍淡了些。那片藤蔓贴着岩面长,银白色的茎细细地缠在石缝里,风一吹就轻轻晃动。
“就是这玩意儿?”陈浩蹲下,伸手想去拽一根。
“不要硬扯。”娜娜拦住他,“纤维易断,需斜向切割。”
她递过一把带锯齿的小刀。陈浩接过,趴到地上,凑近看那根藤。茎干细得像牙签,表面有一层淡淡反光,像是涂了层油。
他试了下刀口,轻轻斜着切入。咔的一声,藤茎断了,但没崩开,完整落在掌心。
“还真行。”他咧嘴一笑,开始一根根割。
割了十几根后,全放进布袋。袋子拎起来轻飘飘的,但他不敢晃,怕里面的东西碎成渣。
回木工坊的路上,雾渐渐散了。阳光照下来,他额头出了汗,衣服黏在背上。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把布袋放在桌上,解开绳子。
“现在怎么办?”
“需提取纤维并软化。”娜娜说,“温水浸泡十五分钟,温度控制在三十八度。”
“哪来这么多讲究。”陈浩嘀咕着去烧水。
等水温合适,他把几根藤放进去。泡完捞出来,手感确实不一样,软了不少。
“接下来呢?搓成线?”
“建议先剥离表皮。”她说,“用指甲或钝刀轻刮。”
他照做。刮了几下,露出里面更细的丝状物,颜色偏白,有点像鱼线。
“这能当弦?”他捏起一根,轻轻拉了一下。
啪!
断了。
他又试一根,还是断。
连试三次,全断。
“这不中用啊。”他扔下材料,靠在椅子上,“看着挺结实,一碰就碎。”
“未处理到位。”娜娜调出投影,画面是植物细胞结构图,“内部结晶区密集,直接受力会断裂。需阴干两小时,让水分缓慢蒸发。”
“还得等?”他翻个白眼,“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若跳过此步,成品合格率低于百分之十二。”
“……行吧。”他抓抓头发,“那我先啃个馒头。”
他从柜子里摸出半个冷馒头,一边啃一边盯着桌上的藤茎。吃完把渣拍干净,躺倒在椅子里闭眼。
两小时后,娜娜提醒:“干燥完成。”
他坐直,重新拿起材料。这次感觉略有不同,柔韧了些。
他试着搓捻,两股拧在一起,刚用力,又断。
第三次,第四次,接连失败。
“烦死了!”他把手里那截甩到桌上,“这不是草,是脆骨鸡架!”
“可调整工艺。”娜娜说,“参考传统麻绳制作方式,采用双绞结构。”
“啥叫双绞?”
她用手比划,“先将三股纤维分别反向拧紧,再统一同向绞合。应力分布更均匀。”
陈浩听不懂术语,但看懂了动作。
他分出三小束纤维,一根根反着拧,再合在一起顺时针搓。这次手感明显不同,线没立刻断。
他加大力气,继续搓长。眼看快成形,末端突然松开,整条散了。
“哎!”
他骂了一句,剪掉散的部分,重来。
第二次,搓到一半,手指打滑,功亏一篑。
第三次,终于搓出一段十厘米长的细线。他举起来对着光看,银白色,看起来结实多了。
“试试强度。”他说。
娜娜拿出一个小型拉力器,把线两端固定。显示屏跳动几下,出现数字。
“抗拉值达标。”她说,“可承受吉他标准张力的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真的?”他眼睛亮了,“那赶紧多做几根!”
“每根长度需一致,误差不超过两毫米。”她说,“否则影响后续安装。”
“你还真当这是精密仪器厂?”他叹气,“我连尺子都拿不稳。”
“可用标记法。”她取出碳笔,在木条上画出等距刻度,“以此为基准搓制。”
陈浩照做。把木条压在桌边,每搓完一段就比对长度。不够的补,超的剪。
第一根成功。第二根,中途断了两次,重来三次。第三根更糟,刚搓一半整束崩开,飞得到处都是。
他捡了半天,满头是汗。
“这活儿比搬砖累。”他喘着气说,“我要是早知道造个破琴这么麻烦,还不如天天听广播噪音。”
“你曾说想听见声音。”娜娜说,“现在正接近目标。”
“我是说过。”他擦擦脸,“可没说我能变成手工达人。”
他继续干。第四根、第五根,越搓越顺。手法也熟了,知道什么时候该用力,什么时候要慢。
第六根最难。最后一段总是松,反复拆了五次。
最后一次,他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收尾。终于,一条完整的线成型了。
他举起它,看了很久。
“成了。”他说。
六根线并排放在桌上,长度一致,颜色统一,每一根都泛着淡淡的光泽。
娜娜用张力仪逐根测试,点头:“全部通过基础检测。”
陈浩靠在椅背上,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腹发红,有几个地方磨破了皮。
“不容易啊。”他说。
屋里很安静。只有通风口的风声,还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
他盯着那六根线,忽然笑了。
“你说它们以后会唱歌?”
娜娜没有回答。她的掌心浮现出一行字:纤维强度达标,可进入装配阶段。
他没看那行字。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下其中一根琴弦。
它微微颤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但他觉得,已经离那个声音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