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画面里那根纤维滑过导丝辊的瞬间,陈浩瞳孔一缩。
“停。”他手往前一伸,没按按钮,而是直接拽下了急停拉绳。
电机嗡鸣戛然而止,卷绕区最后一段纱线悬在半空,轻轻晃了两下。
娜娜光屏刚跳出来,他就开口:“刚才那个卡顿,是不是又来了?”
“正在回放高速影像。”她的声音没起伏,但数据流刷得飞快,“帧率每秒两千四百,捕捉到纤维脱离接触面时存在0.07秒滞留。”
“七百分之一秒,你也能数清楚?”
“可以标注轨迹偏移量。当前偏差值为0.3毫米,未触发应力累积模型预警。”
陈浩盯着屏幕放大后的画面,眉头没松:“可它就是卡了一下,像踩了坑的自行车轮。”
“已启用动态补偿算法。”娜娜指尖在虚空中轻点,“调整牵引辊转速响应延迟,预判滑动趋势并提前微调张力。再试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把拉绳推回去,手指搭在启动钮上,又挪开。
“等等。”
转身从工具架取下一块软布,蘸了点润滑剂,重新擦了一遍导丝辊表面。动作慢,像是怕惊醒什么。
“这玩意儿现在娇贵得很,碰不得灰,沾不得油,还得哄着干活。”
“高洁净环境下的精密传动系统通常需要定期维护。”娜娜说,“你的操作符合标准流程。”
“我不是在自夸,我是在抱怨。”他按下按钮,“第九次,真不能再九了,再九我就改名叫陈八次。”
电机轻响,主轴缓缓旋转,皮带绷紧,纱线再次被牵引而出。这一次,滑过导丝辊的轨迹平直流畅,监控曲线稳如静水。
十秒过去。
二十秒。
四十秒时,陈浩悄悄把手从按钮上挪开,靠在操作台边缘。
一分钟整,他咧嘴一笑:“它居然真听话了?”
“持续运行已达六十三秒,各项参数均在容差范围内。”娜娜调出对比图,“张力波动低于5%,转速偏差小于2%,无累积应力风险。”
“那就是……成了?”
“建议继续观察至少十分钟,确认稳定性。”
“行,我盯着。”他搬来一把折叠椅坐下,眼睛不离出线口,“你说它要是会说话,现在是不是该喊一声‘爹’?”
“设备不具备情感反馈机制。”
“可惜了,我还想让它认个干儿子。”
时间一分一秒推进。三分钟、五分、七分……第十分钟整,纱线依旧平稳输出,长度已超三百米。
陈浩猛地站起来,拍了下飞轮外壳:“热了!它真跑起来了!”
“温度正常,温升曲线符合预期。”娜娜扫描全机状态,“连续运行十二分十七秒,无异常中断记录。”
“十二分钟!”他抓起旁边的记录板,翻到空白页,大笔一挥写下:“顺溜,今天成家了。”然后把板子倒扣过来,塞进纺车支架的夹缝里。
“名字取得不合适。”娜娜说,“‘顺溜’与设备型号无关,且缺乏技术命名规范性。”
“它顺了就行,管它叫啥。”他搓着手,“接下来呢?总不能天天看它吐线吧?”
“已有足够纱线用于后续加工。”她调出工艺路径图,“可尝试织布,完成生产闭环。”
“我们有织机吗?”
“基地库存中有一套农业自动化传送带控制模块,结构兼容性评估为78%。”
“那就是没有。”
“可通过改装实现基础经纬引线功能。”
陈浩叹了口气:“又是拆东墙补西墙。”
但他还是走向仓库,拖出一台蒙尘的旧驱动箱,打开外壳,掰下齿轮组和同步带轮。“就这破烂,还能织出花来?”
“我能提供精确传动比设定。”娜娜投影出三维装配图,“只需确保送经与引纬节奏匹配。”
两人忙活两个多小时,拼出一台歪歪扭扭的机器,主体是传送带框架,上面加装了手动摇柄和几组导线钩。
“看着像狗啃的。”陈浩摇头。
“功能性优先。”娜娜启动测试模式,“开始低速织造,密度设为每厘米八针。”
第一轮试运行,纱线卡在经线架里,扯断两根。
“太紧。”陈浩检查后说,“这破架子压得太死。”
他用扳手调松夹具,重新穿线。
第二次,纬线推送不到位,布面出现空洞。
“你摇得太急。”娜娜指出,“手动力矩不稳定,导致送纬行程不足。”
“那你来摇啊。”
“我没有实体手臂。”
“哦对,忘了你是仙女,只动嘴不动手。”
第三次,节奏终于对上。纱线交错推进,一块灰褐色的粗布慢慢成型。
三十分钟后,一段长约一点五米、宽四十厘米的布料从机器另一端垂下,表面不算光滑,但结构完整,没有断线或松脱。
“哎哟。”陈浩拎起来抖了抖,“还真能用。”
“初步具备使用价值。”娜娜检测纤维交织密度,“虽未达到工业标准,但可满足日常穿着需求。”
“那咱赶紧做件衣服,纪念一下。”
裁剪成了新难题。没有裁布刀,陈浩拿工程剪对付,结果边缘毛糙,一扯就裂。
“这样不行。”他皱眉,“还没穿就散架。”
“建议采用热熔封边。”娜娜调出资料,“利用电烙铁加热切割口,使纤维末端融合固定。”
他照做,一边烫一边吹气降温。“这手艺,比我妈纳鞋底还费劲。”
布料处理好后,开始缝制。手缝太慢,针脚歪斜,第三针就崩了一根线。
“得搞个帮手。”他翻出电动螺丝刀,拆掉批头,在轴端焊了个细铁钩,“再做个导轨,当缝纫机用。”
娜娜用金属条弯了个U形槽固定在台面上,充当限位轨道。
“这算不算人类历史上最寒酸的缝纫辅助装置?”他一边调试一边问。
“目前数据库中未收录同类发明。”
“那我申请专利。”
装置勉强运转起来。螺丝刀震动带动针头上下穿刺,配合手动推送布料,一针一针向前挪。
一个多小时后,一件灰扑扑的短袖上衣终于成型。袖子长短不一,领口歪斜,肩线也没对齐,但好歹是个完整的衣服。
陈浩抖开一看,笑出声:“像从垃圾堆里捡的。”
“材料来源合法。”娜娜纠正。
“我是说外形。”他套上身,袖子短了一截,下摆只到腰上,“不过……还挺结实。”
他伸手扯了扯领口,布料纹丝不动。
“防撕裂性能良好。”娜娜扫描后确认,“接缝处抗拉强度达标准值的89%。”
“凑合能打一架。”
他站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忽然停下。
“你说……咱们这是不是也算,从零开始建了个小世界?”
“技术链条已实现自主闭环。”娜娜说,“从原料处理、纺纱、织布到成衣制造,全过程无需外部供给。”
“连衣服都是自己做的。”他摸着粗糙的袖口,“虽然丑了点,但——”
话没说完,纺车那边传来轻微异响。
他立刻转身:“怎么了?”
“卷绕机构运行正常。”娜娜查看数据,“是织布机的驱动齿轮出现轻微磨损,建议暂停使用。”
“才干一票就歇菜?”
他走过去,掀开护盖,发现一个塑料齿崩了一角。
“果然是狗啃的。”
“可用备用零件替换。”娜娜调出库存清单,“更换需耗时十八分钟。”
“行吧。”他拧开螺丝,“反正衣服也做好了,让它歇会儿。”
他一边拆齿轮一边哼起歌来,调子跑得离谱。
娜娜静静悬浮在一旁,光屏滚动着最新的生产日志。
纺车仍在运转,纱线源源不断地输出,穿过导槽,缠上卷筒,一圈又一圈。
陈浩把新换的齿轮装好,合上盖子,拍了两下机身。
“再来。”
他按下启动键。
织布机重新响起嗡鸣,第一根纬线被推送出去,准确穿过经纱间隙。
布料继续延伸,颜色不变,质地依旧粗糙,但每一针都扎得实实在在。
他坐在操作台旁,手里捏着那件不合身的短袖,袖口还留着几针歪斜的手缝痕迹。
嘴角慢慢扬起。
随手把记录板翻了个面,在背面写下一行字:“顺溜,今天成家了。”
随后将其挂在纺车支架上。
两人没动,依旧守在设备旁,注视着源源不断输出的纱线——这是他们亲手构建的世界里,第一根真正意义上“活下来”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