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机停了,但车间里的动静没断。陈浩把最后一块犁铧从台面上拿下来,放在旁边已经码好的成品堆上。三台整机排成一列,轮子朝天,犁身擦得发亮,像刚出厂的新车。
他退后两步,叉腰站着,喘了口气。
“成了。”他说,“这批真没再抖过。”
娜娜正往终端里录入编号,头也没抬:“第十二台至第十四台,生产记录完整,无异常报警。”
“咱这生产线现在比闹钟还准。”他拍了下机器外壳,“以前它想罢工就罢工,现在得先请示我。”
她合上盖板:“建议将今日运行状态标记为‘稳定期起点’。”
“别整那么正式。”他摆手,“搞得跟写日记似的,今天天气晴,心情很好。”
他弯腰从废料筐里翻出一张边角铁皮,用记号笔在上面写了“一号”两个字,贴在最前面那台犁具的扶手上。
“你干嘛?”她问。
“搞点仪式感。”他说,“不然工人怎么知道哪台是首发?总不能让他们猜吧?”
她说:“可通过序列号识别。”
“那是你说的。”他咧嘴一笑,“人看一眼‘一号’,心里就踏实。觉得自己用的是头一份儿的东西,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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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角落被清出一块空地,三台犁具并排立着,编号牌挂得整整齐齐。陈浩又搬来两张折叠桌,一张放工具,一张准备放资料。
“下一步呢?”他抹了把汗,抬头看她。
“推广。”她说,“需提供可理解的信息载体。”
“说人话。”
“做宣传材料。”
他一拍脑门:“对,得让人知道这玩意儿好在哪。”
她调出模板,屏幕一闪,跳出一页密密麻麻的文字:《新型牵引式耕作单元性能参数说明(V1.0)》,下面列着“入土角优化值”“单位面积牵引阻力系数”“犁铧耐磨等级对比”。
陈浩扫了一眼,直接摇头:“这谁看得懂?老李头连二维码都扫不明白,你还给他讲系数?”
“信息准确。”她说。
“准确但没用。”他抢过终端,“咱们不是开学术会,是劝人别用老古董。”
她顿了半秒:“调整方向:通俗化表达。”
“这才对路。”他点头,“要让他们一看就明白——换了这个,活儿轻了,地翻深了,粮食多打了。”
她重新设计界面,删掉术语,加入图示。一张对比图显示旧犁翻土深度不到二十厘米,新犁超过四十。另一张展示同一地块作业时间,旧法需六小时,新法仅三小时。
“行,这个能看。”他满意了,“再来点更直白的。”
他找来一张大纸,蹲在地上画起来。
左边画个老头牵牛,牛累得吐舌头,犁只划了浅浅一道印;右边画个年轻人推新犁,轻松自在,土块翻得又深又匀。中间加个箭头,写上:“换它!省力、省时、多打粮。”
“一分钟看懂好处。”他吹了吹笔迹,“比开会强。”
她扫描进系统,合成一张大幅海报,配语音讲解脚本,存进便携播放器。
“到时候放一遍,谁听不懂算我输。”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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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交接区搭了个简易展台。几张桌子,一台播放器,三台犁具摆在前方,阳光照在金属刃口上,反着光。
陆续有工人过来瞧热闹。
“这是干啥?”一个年轻小伙问。
“新品试用会。”陈浩递过去一张传单,“看看新家伙。”
那人接过,看了两眼,笑了:“哟,还有漫画?”
“重点都画上了。”他说,“你爸那辈用牛拉,咱们用手推,都不如这个省劲。”
旁边一位老农抱着胳膊,蹲在田埂上抽烟:“我这老犁用了三十年,年年种麦子,也没见减产。”
“您这精神可嘉。”陈浩不恼,“但三十年前一亩地产三百斤,现在目标是八百斤,光靠精神可不够。”
有人笑出声。
老农哼了一声:“你们年轻人就爱折腾,改来改去,最后还不是得靠土地吃饭?”
“饭是土地给的。”陈浩弯腰提起一台犁具,“但工具决定你能吃几碗。”
他把犁推到一块硬土前:“谁愿意试试?不用牛,也不用机器,就人推,感受一下轻重。”
两个年轻工人对视一眼,走上来一人扶一边。
“往前走就行。”他说,“别用力,让它自己吃土。”
两人推着往前走了十米,突然停下。
“这么轻?”其中一个惊讶,“我刚才都没使劲。”
“转向也顺。”另一个转了个小圈,“不像老犁,拐弯得喊口号。”
娜娜按下播放键,视频开始演示:旧犁耕作时牛喘气冒汗,进度缓慢;新犁由单人操作,线条笔直,翻土均匀。
她又拿出一块旧犁铧和一块新的,用钢锉分别刮了几下。
旧的刃口立刻卷边,新的纹丝不动。
“材质不同。”她说,“抗磨损能力提升三倍以上。”
人群安静了几秒。
“听着是不错。”之前抽烟的老农站起来,“可万一坏了咋办?零件配不上,不得闲着?”
“问题问得好。”陈浩拍拍机身,“所有改动我都记了档,哪个部件动过、为啥动、改成什么样,全在册。以后维修按图索骥,不怕找不到路子。”
“那你这玩意儿贵不贵?”又有人问。
“不卖。”他说,“免费试用。明天我在东二号地块实测耕地,谁感兴趣来看。要是翻得不如老犁深,我当场把这台砸了给你们当废铁卖。”
全场哄笑。
“你敢这么说,我就去看看。”年轻工人说。
“我也去。”另一个接话。
老农没说话,掐灭烟头,看了眼那台标着“一号”的犁具,转身走了。但临走前,脚步慢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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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太阳偏西,东二号地块边缘,三台犁具并排停着,轮子压进松软的土里。
陈浩蹲在一侧,检查轮胎气压。娜娜站在另一头,调试明日要用的监测桩。
“人都通知到了?”他拧紧气嘴,站起身。
“十七名潜在使用者中,九人确认到场,五人表示观望,三人未回应。”她说。
“一半以上肯来就成。”他拍掉手上的灰,“只要亲眼看见效果,剩下的人自然会跟。”
“演示区域已划定,长度五十米,宽度符合标准耕道。”她调出地图,“土壤湿度适中,适宜展示破土能力。”
“那就没毛病了。”他活动了下手腕,“等明天他们看到那道深沟,估计连晚饭都不吃了,直接冲过来抢。”
她合上终端:“建议保留一台备用机,以防突发状况。”
“还是你想得周全。”他点头,“万一有人非得当场试用,咱也不能让人空着手回去。”
他走到“一号”犁前,伸手摸了摸犁铧边缘。
“这东西,总算要走出车间了。”他说。
远处传来收工铃声,工人们三三两两往宿舍走。有几个路过这里,停下看了一眼,指指点点地说了两句,笑着走开了。
他没理会,只是把犁具往里推了半米,避开路边积水。
“明天第一趟,必须稳。”他说,“不能歪,不能卡,更不能趴窝。”
“已设定最优牵引模式。”她说,“初始入土角十八度,可自动微调。”
“那就让它好好表现。”他拍拍机身,“别给咱这一个月的加班丢脸。”
他掏出水壶喝了一口,仰头看了看天。
云层薄了,风也小了。
适合耕地。
他放下水壶,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条直线。
从起点,到终点。
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