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压泵的嗡鸣像是随时会断气的喘息,陈浩的手还死死压在应急杆上,指节泛白,手臂抖得像被风吹的晾衣绳。他没敢松,也不敢换手,生怕一松劲儿,那歪成醉汉模样的粮仓就真躺下了。
“压力表……还在晃。”他说,声音哑得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
娜娜站在控制台前,光学镜头扫过数据流,“右侧支撑效率78%,油路阻塞未完全解除。”
“78%也比刚才强。”陈浩咬牙,“总不能指望它自己长腿站直吧。”
他想笑,结果牵动了额角的汗,一滴直接滑进眼睛里,辣得他猛眨两下。脸上的油污和泥灰混成一道黑线,顺着鼻梁往下淌,他抬胳膊一抹,反倒把整片脸颊都涂成了工业废料色。
“液压阀需要进一步疏通。”娜娜说,“当前润滑仅缓解表层锈蚀,内部活塞仍卡滞。”
“所以还得拆?”
“是。”
“你早不说!”
“你在压杆。”
“现在呢?”
“可以松手十秒。”
陈浩咧嘴:“十秒?我连打个哈欠都不敢张太大,你还让我松手十秒?”
“计算误差0.3秒内,结构不会失衡。”
“你这叫计算,我这叫玩命。”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回左手,整个人差点往后栽。右腿麻得像被电焊烤过,他扶着台边稳住身子,右手抄起扳手就往液压阀接口摸。
“阀盖已锈死。”娜娜提醒。
“那就砸。”
他抡起扳手背,照着阀体边缘就是一下。金属撞击声“铛”地炸开,震得耳膜发疼。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咔。”
盖子终于崩开一条缝。陈浩用扳手尖撬了半分钟,整块铁皮“啪”地弹飞,正中墙角的工具箱,发出一声闷响。
一股陈年积油混合着铁屑的浊气喷了出来,糊了他一脸。
“好家伙,这是存了三年的火锅底料?”他抹了把脸,吐掉溅到嘴边的一粒铁渣,“谁设计的系统,非得让人拿脸试压?”
娜娜递来第二瓶润滑油,“建议快速注入,避免二次污染。”
“你说得轻巧。”陈浩单手拧开瓶盖,另一只手撑着台面保持平衡,把油顺着缝隙倒进去。液体哗啦流进管道,几秒后,泵声突然沉了一拍,接着“嗡”地一声,重新稳住节奏。
“活塞复位。”娜娜扫描确认,“右侧压力回升至86%。”
“86%?”陈浩喘着气笑了,“这数字听着像考试及格线,勉强能毕业。”
他试着松开控制杆。
液压柱稳稳顶着墙体,倾斜角度停在三点五度,没再往下走。
“行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伸直发抖,“这破房子总算没在我手里塌完。”
“地基问题仍未解决。”娜娜调出地下扫描图,光斑在右侧地面标记出一片阴影,“空洞体积扩大至四点七立方米,渗水速率每分钟十二升。”
“还涨?它当自己是存水池呢?”
“若不切断水源,预计七小时内墙体将发生二次偏移。”
陈浩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等我歇五分钟再扔炸弹?”
“危机不等人。”
“我知道,我知道……”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声,“先治水,再填坑,老规矩。”
他踉跄走到工具架前翻找铁锹,脚下一滑,差点跪在水泥地上。娜娜伸手一托,机械臂轻轻抵住他肘部,帮他站稳。
“谢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鞋底沾满泥浆,“这地比煎饼锅还滑。”
“土壤含水量已达饱和临界值。”娜娜说,“挖掘时需注意边坡稳定性。”
“明白,别挖着挖着自己掉坑里,变成地基填充物。”
他扛起铁锹往外走,刚推开门,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天阴得厉害,云层压得低,风里带着雨前的土腥味。
“要下雨?”他抬头看了眼天。
“气象模块预测,三小时后有中到大雨。”
“可真是雪中送炭啊。”他冷笑,“火上浇油还嫌不够,现在要加水煮了?”
粮仓外侧的地势略低,雨水自然汇聚成一片泥洼。陈浩踩着水坑走到娜娜标记的位置,举起铁锹狠狠插进土里。
“第一铲,敬我睡过的床。”他嘟囔着,用力一掀,泥块飞出老远。
娜娜开启肩部照明,一道白光精准打在渗水路径上,照亮了地表细微的裂缝。
“沿光线方向掘进,深度一点二米。”她指挥。
“你这是给我画施工图呢?”陈浩喘着气继续挖,“要不要再配个监工哨子?”
“不需要。”
“那你站这么近干嘛,怕我偷懒?”
“确保作业安全。”
“我宁可你怕我偷懒。”
泥土越挖越软,锹刃每次下去都带出大团泥浆。陈浩的背心早就湿透,贴在身上像块泡发的抹布。他甩了甩酸胀的手腕,继续往下刨。
“偏离原定路线零点八米。”娜娜突然说,“左侧需加深半米。”
“又偏?你之前标的是导航级精度,现在跟我说偏了?”
“地质结构不均,地下水冲刷导致土层松动。”
“行吧,算它狡猾。”他调整方向,重新开挖,“下次给它立个碑,写‘此处埋葬一位勤劳的民工灵魂’。”
沟渠逐渐成形,宽约四十公分,深达一米。陈浩顺着斜坡一路向下,终于在低洼处挖通一条通往外围泄洪槽的通道。
“接上了!”他抹了把脸,回头喊,“放水试试!”
娜娜启动引流程序,地底水流监测显示压力变化。几秒后,一股浑浊的水流缓缓从沟底渗出,顺着新开的渠道流向远处。
“排水启动。”她说,“地基压力趋于稳定。”
陈浩拄着铁锹站在渠边,看着水流一点点带走泥沙,长吐一口气。
“咱俩这是跟地球引力掰手腕啊……”他咧嘴一笑,牙齿在泥脸上显得格外白,“还赢了半局。”
“目前仅为临时措施。”娜娜提醒,“若降雨量超过预期,现有沟渠无法承载。”
“那就再挖宽点。”
“你体力剩余不足三成。”
“我不剩点啥,还能剩债吗?”
他正说着,天空传来一声闷雷。
雨点开始落下,起初稀疏,很快就连成了线。
陈浩抬头,任雨水冲刷脸上的油污和汗渍。
“来吧。”他说,“反正也没干衣服换了。”
娜娜的照明光束在雨中划出一道清晰的轨迹,指向下一个挖掘点。
陈浩拖着铁锹,一步步走向那片被水泡软的土地。
他的左腿已经麻木得不像自己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但他还是往前走。
铁锹的刃口在雨水泥泞中划开一道新的沟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