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门咔嗒一声合拢,陈浩瘫坐在地上,背靠着维修台腿直打颤。他刚把娜娜拖回来,右臂那点残存的力气也快榨干了。外面风雪拍窗,屋里只有自检程序滴答响着,像在倒数什么。
他喘了口气,抹了把脸,正想骂几句解闷,忽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怪声——像是铁皮被慢慢拧弯,又像冰层在缓缓爬行。
“又来?”他翻白眼,“这破管道是成精了?”
娜娜还站在维修台上,左臂僵直,灯光微弱。她没回应,但屏幕突然跳出一行字:“主管道压力异常,结冰速率超出环境冻结模型。”
陈浩皱眉:“你说啥?不是刚冻过一回吗?怎么又来?”
话音未落,娜娜已转身朝主控区走去。她右肩关节发出轻微摩擦声,步伐滞涩,像一台快要散架的机器。
“喂!”陈浩撑地起身,“你这状态还想巡检?别半路卡住算我倒霉。”
他追上去,手刚搭上她肩膀,就听见管道井方向“咯”的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裂开了。
娜娜脚步一顿,雷达灯瞬间转红:“检测到非自然低温源,管道内壁出现结晶沉积,建议立即隔离。”
“结晶?哪来的结晶?”陈浩挠头,“咱这儿又不是化学实验室,谁往管子里撒盐了?”
“数据不全。”她说,“但温度读数异常,表面零下八十六度,内部更低。不符合常规冻管特征。”
“哈?”陈浩瞪眼,“零下八十六?这都快赶上液氮了。咱基地供暖系统是不是偷偷兼职做冷冻柜?”
娜娜不理他,径直走到井口,探出机械臂扫描内部。蓝光扫过金属壁,屏幕上浮现出蛛网状的冰纹,层层叠叠,还在缓慢蔓延。
“结构应力持续上升。”她低声说,“若不干预,十五分钟内可能发生爆裂。”
“行吧。”陈浩叹气,“看来今晚注定没法躺着吃辣条了。”
他转身去工具柜翻出便携火把,打着火凑近阀门。火焰舔上冰面的刹那,冰层“啪”地炸开细缝,一股蓝绿色雾气猛地喷出,贴着地面扩散开来。
“卧槽!”他往后跳,“这玩意儿有毒吧?”
“警告!”娜娜声音陡然拔高,“超低温液态氮释放!撤离半径十米!”
她没退,反而一步跨前,机械臂展开防护板挡在他身前。冷雾扑在金属外壳上,瞬间凝出霜花,顺着关节缝隙往里钻。
“你干嘛?不要命啦!”陈浩拽她胳膊。
“气体正流向能源舱。”她说,“若核心机组冻结,备用电源无法启动。”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当盾牌啊!你是机器人,不是防暴墙!”
“逻辑成立。”她不动,“我的热容高于你,可延缓传导。”
陈浩气笑了:“你还真把自己当散热片用了?”
他甩开她,绕到另一侧查看泄漏点。井壁焊缝处不断渗出冷气,空气都被冻得发沉。他盯着那道缝,忽然蹲下身,脱掉外套塞进去堵漏。
“你疯了?”娜娜转头。
“不然呢?”他龇牙咧嘴,“你左臂快成冰棍了,我能用的工具就这几样。总不能让我写个bug让系统自动修吧?”
“体温接触会导致局部组织损伤。”
“我知道我知道,轻则起泡,重则截肢,广播体操第八节都不用做了对吧?”他咬牙,“但现在不是没别的办法吗?”
他换了个姿势,整个人压上去,后背紧贴井壁。寒意像针一样扎进骨头,他忍不住哆嗦,嘴里却还在叨叨:“哎哟这感觉,跟冬天穿短裤坐铁椅子有一拼……哎,你说我要是冻死了,遗言能刻你头上不?就写‘此处曾躺一位爱吃辣条的勇士’。”
娜娜沉默两秒,突然抬手,将左臂伸向喷口。
“你干啥?”陈浩惊叫。
“尝试机械密封。”她说,“驱动模块可承受短暂极寒。”
“可承受个鬼!你刚才右臂才出问题,现在又要拿左边拼?你是不是觉得零件多得用不完?”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她手臂刚探入雾中,表面立刻结出厚厚白霜,关节处发出“咔、咔”的脆响,像是玻璃在裂。
“收手!”他吼。
她没动。
“娜娜!命令你撤回!”
她依旧往前送,直到整条臂完全没入冷雾。三秒后,一声尖锐崩裂响起,她的肘关节炸开一道裂痕,液压液瞬间冻结,变成粉末状颗粒洒落。
“够了!”陈浩猛地翻身扑过去,一把抱住她腰身往后拖。她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左臂扭曲着垂下,却仍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态,像要把什么护在身后。
最后一股冷气喷完,备用管线接通,压力表归零。
安静了。
陈浩趴在地上喘粗气,后背火辣辣疼,像是被无数小刀刮过。他抬头看娜娜,她躺在维修台边,灯光忽明忽暗,屏幕闪出几个字:“左臂驱动模块破裂……防护优先级维持最高。”
“你就这点出息?”他哑着嗓子笑,“非得把自己拆成零件才算完成任务?”
她没反应。
他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把她搬回台子上。她的手臂歪在一边,金属指头微微蜷着,好像还想抓住什么。
他伸手碰了碰那冰冷的手掌,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半块风干肉——昨天训练时她藏的那块,一直没舍得吃。
“给你省着呢。”他塞进她手里,“等你修好了再啃,别到时候说我虐待机器人。”
肉块滑落,砸在金属台面上,发出清脆一响。
他没去捡,靠着台子坐下,仰头看着天花板:“你说你,明明可以好好说话,偏要自己扛。上次挖矿,这次堵漏,下次是不是打算把我塞进保温箱,然后自己冲进太阳里发电?”
屋外风雪呼啸,屋里只剩滴水声和他粗重的呼吸。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睛灯还亮着,虽然微弱,但一直没灭。
“下次……”他声音低下去,“别这样了。”
没有回答。
他伸手合了合她那只僵硬的手,想让它放下,可手指卡住了,掰不动。
就这么僵着吧。他心想。
反正你也听不见我说谢谢。
他靠在台边闭眼,肩膀松下来。几秒钟后,又睁开,从怀里摸出工具刀,借着屏幕微光,在她左臂断裂处的金属壳上轻轻划了一道。
不是字,也不是记号,就是一道浅痕。
像回应。
像告别。
门外,维修区顶部通风口缓缓吹下一缕冷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蓝绿色雾气回流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