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烟雾缭绕，灯光昏黄得像是旧时光。我坐在角落，小口啜饮着一杯马提尼，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麻木的慰藉。这就是我如今的生活——在一家小画廊做策展人，偶尔卖出一两幅画，拿着微薄的薪水，勉强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维持着体面。
“看那边，是董九力。”朋友小林突然用手肘碰了碰我，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七年的记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我看见了他。
董九力站在酒吧中央，被一群衣着光鲜的人簇拥着。他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衬得肩宽腰窄，身姿挺拔。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在昏暗灯光下闪着冷光。与七年前相比，他少了那份桀骜不驯，多了几分沉稳淡漠，但那矜贵的气质却丝毫未变。
然后，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看向我。
那是一双依旧漆黑深邃的眸子，像是能看穿人心。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几滴酒液洒在手上，冰凉刺骨。
他朝我走来。
我的心跳如擂鼓，脑海中一片混乱。七年了，我以为我已经忘记，却发现那些记忆只是被深埋，从未褪色。
“好久不见。”董九力站在我面前，声音低沉温和，眼神一如从前温柔细腻。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
成年人之间的重逢没有歇斯底里，我们像普通朋友一样寒暄。他问我近况，我简单回答；我问他的事业，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我们默契地避开了过去，也避开了那个分手的雨天。
“我听说你现在在画廊工作，”董九力说，“我记得你一直喜欢艺术。”
我惊讶于他还记得这些细节，点点头：“只是个小画廊，比不上你现在的成就。”
他微微一笑，没有接话。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我该走了，”我终于说道，“明天还要上班。”
董九力没有挽留，只是轻轻点头：“保重。”
“你也是。”
走出酒吧，夜风扑面而来，我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已满是泪水。七年前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来，将我淹没。
那是大二的一个春日，京城柳絮飞扬如雪。我抱着一摞书匆匆赶往图书馆，却在拐角处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书本散落一地。
“对不起，我——”我抬头，对上了一个高大男生的眼睛。那是董九力，全校闻名的京圈太子爷。
他挑了挑眉，没有道歉，而是弯腰帮我捡起书本。当他递还给我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是艺术系的许知意？”
我惊讶于他知道我的名字，只是愣愣地点头。
“我看过你的画，”他直截了当地说，“很有天赋。有兴趣为我的生日派对做背景设计吗？报酬优厚。”
这就是我们故事的开始。他是天之骄子，桀骜不驯不可一世；而我沉默内敛，来自普通家庭，靠着奖学金和兼职才能勉强支付学费。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偏偏走到了一起。
一时间流言四起。有人说我靠身体勾引了他，有人说我贪图董家的财富，有人说我们不过三个月就会分手。只有我知道，董九力喜欢极了我。
他什么都迁就我，什么都依我。知道我喜欢画画，他特意在自家别墅布置了一间画室；知道我兼职辛苦，他总是找各种理由“补偿”我；知道我不喜欢奢华，他和我约会时很少去那些高档场所，反而常常陪我在街边小店吃面条。
但最让我感动的，是他对我身体的尊重。
记得一个深夜，我们在他的公寓看电影。影片放到一半，他已将我搂在怀里，温热的唇贴上我的脖颈，留下一串细密的吻。我在他怀中轻颤，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和变化。
“知意...”他在我耳边闷哼，嗓音性感暗哑。
我的视线不经意瞥到角落，那里放着他前几天买的玩具绒谱——他说是用来“学习”的，我当场就红了脸颊。看到我的窘态，他低低笑起来，将我搂得更紧。
“别怕，我不会越界。”他吻了吻我的发顶，“你太小了，我要等你准备好，等新婚夜给你最好的体验。”
我每次都羞愧地埋在他怀里，心中却是满溢的甜蜜与安全感。他不是不想要我，而是太珍惜我。
但现实从不是童话。大四那年，董九力的母亲找到了我。
那是一个午后，我应邀来到一家高级茶室。董夫人坐在雕花木椅上，一身香奈儿套装，腕上的翡翠镯子价值连城。她优雅地品着茶，甚至没有正眼看我。
“许小姐，我就直说了。”她放下茶杯，声音冷淡，“九力即将接手家族企业，他的未婚妻应该是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而不是...”
她没有说完，但我知道后面的内容——而不是像我这样无背景无家世的普通女孩。
“我了解过你的情况，许小姐。”她继续说，从手包中取出一张支票推到我面前，“这是一点心意，足够你和你母亲改善生活。离开九力，对你对他都好。”
我看着那张支票，上面的数字足够支付母亲一年的医药费。但最终，我摇了摇头：“董夫人，我不是为了钱才和九力在一起的。”
她终于正眼看我，目光锐利：“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担心。感情用事的人往往看不清现实。即使你不在乎，难道你忍心看着九力为了你与家族决裂，失去他应有的一切？”
这句话击中了我的软肋。我知道董九力虽然表面叛逆，骨子里却重视家族。他曾说过，总有一天要接手父亲的企业，让它更上一层楼。
那天晚上，我约董九力在校园的老地方见面。那是艺术学院顶楼的天台，我们常在那里看星星。
“我妈找你了？”他一见面就直入主题，眉头紧锁。
我点点头，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董九力冷笑一声：“别理她。我的未来我自己决定，不需要靠联姻来巩固地位。”
他拉起我的手，语气坚定：“知意，我只要你。”
月光下，他的眼睛明亮如星。我几乎要沉溺在这份坚定中，但理智告诉我，现实从不是有爱就足够。
“那你呢？”他突然问，声音低沉下来，“你想和我有个以后吗？”
我当然想。我想象过无数次我们的未来——一起吃饭、散步、旅行，在周末的早晨赖床，在雨天的午后相拥看电影。我想象我们有一个小家，养一只猫，他在书房处理工作，我在画室创作。我想象我们白发苍苍时，依然手牵着手在公园散步。
但这些美好的想象，都被现实击得粉碎。
“九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们不会有以后的。”
他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泪水终于决堤，“但我更相信现实。你家世显赫，而我连父亲的医药费都付不起；你是京圈太子爷，我只是普通女孩。我们活在两个世界。”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苦涩地问：“所以，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那句让我心痛如绞的话：“九力，祝你未来顺遂。”
说完，我转身离去，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我发现自己仍站在酒吧外的街角，脸上泪痕未干。
回到家，那个只有四十平米的小公寓，我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与董九力有关的记忆——他送我的第一支画笔，我们一起看的电影票根，还有他在我生日时手写的小卡片。
“给我的知意：愿每一天都有你相伴。——九力”
熟悉的字迹让我眼眶发热。这些年来，我不是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但每次看到母亲安稳的生活，我就告诉自己，牺牲是值得的。
母亲在我分手后不久病情加重，是董夫人暗中安排她住进了最好的医院，接受了最先进的治疗。作为交换，我永远离开了董九力的生活。
命运弄人，母亲最终还是走了，在一年前的冬天。临终前，她握着我的手说：“知意，妈妈对不起你。现在我不在了，你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我泣不成声。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接下来的几周，我试图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画廊正在筹备一场当代艺术展，我负责联系各路艺术家和收藏家。
“知意，有位收藏家对我们的展览很感兴趣，愿意出借几件重要藏品。”画廊老板李薇兴奋地告诉我，“是董九力先生，你听说过他吗？京圈有名的年轻企业家，也是艺术收藏界的新贵。”
我的心猛地一沉。命运又一次将我们牵扯到一起。
展览筹备期间，我不可避免地与董九力有了更多接触。他专业、克制，从不为难我，但每次见面，我都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探究。
一次布展间隙，他来到画廊视察进度。工人们正在悬挂一幅大型抽象画，我站在梯子上调整位置，一不小心失去平衡。
“小心！”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了我的腰。
我低头，对上董九力关切的眼神。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大学时代。他总是这样，在我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
“谢谢。”我匆忙从梯子上下来，脸颊发烫。
“不客气。”他松开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这幅画的位置很好，光线打得也不错。”
我们并肩在展厅里走着，检查每一件作品的陈列。工作即将结束时，他突然开口：“一起吃个晚饭吧，有些细节还需要讨论。”
我本想拒绝，但看着他公事公办的表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晚餐选在一家安静的意大利餐厅。我们讨论了展览细节，随后话题不经意间转向了个人生活。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董九力放下酒杯，状似随意地问。
我抿了抿唇：“还不错。画廊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你呢？”
“老样子，按部就班接手家族企业，偶尔收藏一些喜欢的艺术品。”他顿了顿，“我订婚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我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恭喜。”
“对方是林氏集团的千金，我们算是门当户对。”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婚礼在明年春天。”
我强装笑容：“祝你幸福。”
晚餐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董九力提出送我回家，我婉拒了，说自己可以打车。他没有坚持，只是站在餐厅门口，目送我上车。
车窗外的霓虹灯飞速后退，映照出我苍白的脸。七年前，我亲手推开了他；七年后，我还有什么资格难过？
展览开幕那天，董九力带着未婚妻林小姐来了。她确实美丽优雅，与董九力站在一起，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看着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
“许策划，九力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他大学时代的好友。”林小姐微笑着对我说，语气友善。
我勉强维持着专业笑容：“董先生过奖了。感谢二位对本次展览的支持。”
董九力看着我，眼神复杂，却没有多言。
展览顺利进行，媒体和观众反响热烈。结束后，画廊举办了一个小型庆功宴。董九力也来了，但这次是一个人。
“恭喜，展览很成功。”他举杯向我致意。
“多亏了你的支持。”我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后，同事们陆续离开。我因为要清点作品，最后一个走出画廊。令我意外的是，董九力还在门口。
“我送你吧，这么晚不安全。”他说，语气不容拒绝。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是他一直喜欢的车载香氛。我们沉默地行驶在夜色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为什么当年要离开？”董九力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要听真话，知意。”
我怔住了，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不适合。”我避开他的目光。
“不，那不是真正的原因。”他摇头，“我了解你，知意。你不是会因为家世差距就轻易放弃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七年了，我背负这个秘密太久了。
“你母亲找过我，”我终于说出口，“她给了我两个选择：主动离开你，或者看着你为了我与家族决裂，失去所有继承权。”
董九力的手握紧了方向盘，指节泛白：“然后呢？”
“然后我选择了前者。”我苦笑，“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当时我母亲病情加重，需要一大笔医药费。你母亲承诺，只要我离开你，她会负责我母亲的全部治疗费用。”
车厢内一片死寂。
“所以你是为了钱离开我？”他的声音冰冷。
“不全是，”我轻声说，“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失去应有的一切。董九力，你是天生的领导者，应该站在顶峰，而不是为我放弃所有。”
他猛地刹住车，停在路边。转过头，眼中满是痛楚：“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认为什么对我才是最好的？”
“因为我爱你，”泪水终于滑落，“所以宁愿你恨我，也不要你为了我牺牲一切。”
董九力怔住了，他看着我，眼中的冰冷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
“知意，你太傻了。”他叹息一声，伸手擦去我的泪水，“那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没有一天不在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离开得那么决绝。”
“对不起...”我泣不成声。
他把我搂进怀里，那个熟悉的怀抱，温暖得让人心碎。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慰藉，天亮后，我们还是要回到各自的世界。
“我送你回家。”最终，他松开我，重新发动了车子。
到达公寓楼下，我准备下车，他却拉住了我的手。
“知意，如果...”他欲言又止。
我摇摇头，知道他想说什么：“太迟了，九力。你已经订婚了，而我...我也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这是谎言，但我必须这么说。七年前，我为了他的前途离开；七年后，我更不能破坏他已经确定的未来。
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松开了手：“保重。”
“你也是。”
我下车，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真正的告别。
几周后，我收到了一封邮件，是董九力发来的。邮件很短，只有几句话：
“知意，我已取消婚约。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无法给予林小姐她应得的爱和承诺。这对她不公平。
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这些年来，我终于能够释怀。
我将去国外开拓新的市场，可能会在国外待很长时间。
祝你幸福。——九力”
我闭上眼睛，泪水滑落。这就是我们的结局——没有轰轰烈烈的重逢，只有平静的道别。
又过了几个月，从共同朋友那里得知，董九力已经出国。而我也做出了决定，离开京城，去南方的一个小城市。那里有温暖的气候和慢节奏的生活，或许能让我重新开始。
临行前，我最后一次去了那个我们常去的天台。站在栏杆前，望着京城的夜景，我轻声说：
“祝你幸福，我们永不再见。”
风带走我的话语，也带走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有些爱情，注定只能成为回忆。而我和董九力，终究是彼此生命中最美的过客。